巴黎公社的前世今生-激流网

1871年春天,法国巴黎发生了大规模群众运动,史称“巴黎公社”。在公社存在的日子里,这座城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事件又意味着什么呢?

都德(法国作家,初中课文《最后一课》的作者)就生活在发生巴黎公社运动的时代,他以短篇故事的形式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巴黎的情况。本文引用他的作品都来自《最后一课》故事集(最后一课/(法)都德著;李玉民等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11),再出现时只给出书名、作者、短篇小说题目和页码。

目录:

一、公社概况

二、公社的民生改造

三、公社的社会改造

四、公社的战争

五、凡尔赛军队的暴行

六、公社的启示

一、公社概况

不论外界如何评价这场群众运动,哪怕称之为“革命”,当时巴黎民众的生活应该没受到什么影响。

“尽管远处传来枪声,街头巷尾吹响了军号,但沼泽地整个老街区却一直保持安定清静。”如果还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这还算是积极的作用。(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0页)

“凡尔赛军队好像已经打进城了”, 公社控制的地区在积极备战:“整个街区的繁忙景象,似乎都展现在里沃利大街。有人拖着大炮,有人修筑街垒,每走一步,都碰到人群、忙碌的国民卫队。”(《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0页)

但这些与日常生活差别极大的“革命的场面”甚至都不能让送“小馅饼”的“小伙计”“觉得奇怪”:“ 他这种孩子,在喧闹的大街和人群中穿行,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正是到了节庆和热闹的日子,在新年元旦、封斋节前的礼拜天大街上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的时候,他们要跑的路才最多”。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0页)

不管怎么说,革命是一个孩子都不觉得稀奇的东西,它绝不可能是一个可怕的怪物。正好相反,根据都德的描写,公社更像是民众的节日。

同时,这场运动并不像某些人所想的那样是“有产者家庭”的灾难。“波尼卡尔一家礼拜天吃小馅饼的习惯,算起来至少也有二十五个年头了。”到“凡尔赛军队已经打进城”时,公社已经存在了大约两个月,这期间有好几个礼拜天。在战争的威胁迫近以前,公社甚至都没有打扰到一个“有产者家庭” “礼拜天吃小馅饼”,怎么会有一丁点儿迫害他们的企图!

二、公社的民生改造

节日最直观的特征就是大家都能吃得饱。但在那个时代,重大节日里巴黎底层民众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更别提平时了——时不时挨饿是免不了的。

在普法战争期间(公社成立之前几个月),问题更严重了。普鲁士军队对巴黎的长期围困导致这座城市断绝了食品供应,普通民众被迫忍饥挨饿好几个月。对此,另一位法国作家莫泊桑在短篇小说《两个朋友》中有过生动的描写:

“巴黎被包围了,在饥饿中苟延残喘。屋顶上难得看见麻雀,阴沟里的老鼠也少了。人们不管什么东西都吃。”(羊脂球/(法)莫泊桑著;赵少侯等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180页)

法国人,特别是巴黎人,对于美食钟爱到什么程度,相信大家在很多电视节目里都能看到。要去阴沟里抓老鼠充饥,饿到怎样了的地步啊!

可是在公社存在期间,却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这种混乱不堪的营地,到处是随时能取酒的大酒桶、打开的肥油大桶,以及还能让人感到胡吃海塞的露天残宴”(《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34页);

“他们将酒放到有泉水的尚坡的墓室,以便保持清凉”, “整夜喝酒,大吃大喝”(《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

巴黎富人们的饕餮盛宴上经常出现类似情况,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 “大吃大喝”的“就是一帮普通百姓” (《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

残酷的战争带来了严重的破坏,但公社却能在这一基础上保证了“普通百姓” 吃喝不成问题,并且不影响正常的食品供应——“有产者家庭”有肉和青豆吃,“糕点铺”一直正常营业做得出“小馅饼”呢!

从发展生产的角度看,巴黎公社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两个多月)。公社不可能大幅度提高生产能力,只可能改变分配机制,但仅仅如此食品和酒水一下子就十分充足了。实现这一改善民生的目标,就是公社的伟大功绩——那个时代任何其他政府也做不到这一点。

既有庆祝节日的必要又有庆祝节日的条件,为什么不 “气氛”“热烈”地“纵酒狂欢” 呢?(《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

但有些人就是看不惯老百姓吃饱喝足,都德本人应该就是这样。

他描写了“阿尔及利亚步兵”“ 卡都尔”对公社社员“胡吃海塞的”盛宴的态度:“卡都尔是个虔诚的穆斯林教徒,当然不会参加这种宴饮,只是躲在一旁,安安静静,非常有节制,在角落里小净,吃一把粗米粉团”(《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4页)。通过对比,明显表达了对公社社员“大吃大喝”的不满。

他还借用了拉雪兹神父公墓“看守”的话:“他们在这墓地过的日子,真该瞧一瞧!他们扎堆儿睡在莫尔尼和法夫罗娜的墓室里——皇帝的奶妈法夫罗娜的墓修得十分漂亮。”“还有,他们弄来女人。”“嘿!我敢说,葬在这里的人,肯定听到不少酒后的胡话。”(《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37页)这是对公社社员们行为失态的不满。

但前面我们已经知道几个月前巴黎民众饿到什么程度了。在忍饥挨饿很长时间以后,老百姓享受一下吃饭喝酒这类最基本最简单的快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怎么能责怪他们吃相不雅呢?

老百姓就应该半饥半饱哭丧着脸过日子,上流社会的一些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大概这么认为吧。都德大概受了那些人的影响,看到下人们丰衣足食还开心快乐就不习惯。可是下人们做错什么了?

那个时代,巴黎的纨绔子弟们为寻欢作乐,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带来了多么严重的问题……都德应该十分清楚。但你却要借“看守”之口指责公社社员到人迹罕至的墓地来撒酒疯,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老百姓还能要求什么?“公社的这些炮手,就是一帮普通百姓,他们也没有别的想头儿,花完他们的高额军饷三个半法郎,就算完事儿……”(《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

从前面都德的描写来看(其实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时代都一样),底层民众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有事做、有地方住、有饭吃、有酒喝、有异性陪伴罢了。有足够高的收入才能保证这些简单的需求——要是没钱也能实现这些,他们连钱都不会要。

而且“三个半法郎”真的算“高额”吗?要不是炮兵阵地设在有宽大墓室的墓地,恐怕还是解决不了住房问题。(这一点现在和那时候真没什么差别。)那么没有公社的时候,老百姓过的是怎样糟糕的日子啊!

他们的需求太简单了!可是,要是没有大规模强有力的群众运动,连这点简单的需求都实现不了。死人住的地方“十分漂亮”,活人却要靠睡在死人的房间来解决住房问题。社会是不是患上了某种绝症呢?

三、公社的社会改造

公社带来的改变绝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生活需求方面,更多的是改造了社会面貌。

在送“小馅饼”的途中,“糕点铺” “小伙计”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共和国收养的孤儿唱着歌,列队跑步通过。他们都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男孩儿,都身背步枪,腰扎红皮带,脚穿大靴子,一幅滑稽的打扮,装成士兵的那种得意劲头,赛过参加狂欢时的心情;他们头戴纸帽,撑着粉红色破阳伞,跟着队列在泥泞的大马路上奔跑。”(《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1页)

本来对于“小伙计”来说“最主要的还是正午准时赶到波尼卡尔家,再一把抓走在门厅小桌子上等着他的小费”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0页),“然而倒霉的是,这种欢乐的场面、这些红皮带,引起小伙计的赞叹和好奇,使他产生渴望,要跟随这样漂亮的队伍走一段;这一走就收不住”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1页)。

尽管作者用了讥讽的语气,但还是掩盖不了公社在社会改造方面的成绩。孤儿本来是社会上最不幸的一群人,但公社却能让有正常工作和生活的“小伙计”羡慕他们——参与集体活动带来的快乐比过自己的小日子有吸引力多了。

公社还组建了新式武装。

“人们一再对公社战士说,他们的水兵是假水兵,他们的炮手是假炮手!”(《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前面“墓地看守”也说“公社的这些炮手,就是一帮普通百姓” (《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

即使是 在“参谋部”这样想来是很高级的机关里,工作人员的服装也是混乱的:“公社的这些参谋部人员,穿的衣服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如马夫的红色粗布褂儿、波兰式斗篷、匈牙利半短紧身衣、水手的粗布短工装”。(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

公社的战士就是“普通百姓”,甚至高级指挥人员也是直接从老百姓中来的。从都德的写法看,他十分看不上这样的情况,但他的描写以直观的、活生生的视角证明了马克思的话:“公社的第一个法令就是废除常备军而用武装的人民来代替它”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人民出版社,1964年5月第2版,55页;后面再出现只给出作者、书名和页码)。

公社的武装本来就是“武装的人民”,本来就不是正规的常备军,本来就是武装起来的老百姓,本来就包括由半大孩子组成的后备力量。“参谋部人员”本来就直接来自社会各界,本来就有马夫和水手,本来就包括从“波兰”和“匈牙利”流亡到法国的革命者。

但是,任何新事物都是在旧事物基础上发展的,要组建人民的武装也必定要在一定程度上依靠旧式军队的成员——他们掌握军事技能。所以,公社不完全排斥旧式军队中的人物,甚至主动给他们活动空间。

从“阿尔及利亚” “坚代勒部落”来的“步兵”“卡都尔”是“土著步兵团的小鼓手”(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2页),法兰西第二帝国旧式军队的一员。“审讯”过后,“值日的将军给他十法郎、一匹驿马,并把他留在自己的参谋部。”(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虽然不严格,但这大概是“个别吸收”原则的雏形。

公社给他的任务是“跑跑军务和参加检阅”:“他走到哪里,都受到巴黎公社战士的热情欢迎和款待。公社也因为有这样一名成员而无比骄傲,把他当成徽章那样佩戴着,到处展示和炫耀。一天不知道有多少回,司令部派他去国防部,国防部又派他市政厅。”(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公社真的挺器重他。

公社还把“三十来名公社的炮兵”( “普通百姓”)的指挥权交给了帝国退役的军官:“带队的是个老头儿,白发苍苍,胸前佩戴着克里米亚和意大利勋章,看样子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从他说话的口气就能看出旧式军官的特征:“‘无论哪个猪猡,敢碰一碰什么东西,我就把他的脑袋打开花……解散……’”。(《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

在他的带领下,公社社员们严格遵守了战争中基本的纪律。以至于对社员们 “弄来女人”“大吃大喝”等行为十分不满的“墓地看守”也觉得“应该” “说句公道话”:“墓地里的东西他们什么也没有拿,就连莫尔尼公爵墓上的那个价值两千法郎的十字架,也没有动一动。”(《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称他们为“这些强盗”( 《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呢?明显地诬陷!

有了“武装的人民”, 治安就不需要由“ 警察”——“旧政府物质权力的工具”(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55页)来维持了,普通的“公社战士”足以胜任。

“公社战士”是十分慎重的。他们对“阿尔及利亚步兵” “卡都尔”“审讯好长时间”,发现“问不出什么”,才对他做出处理——对“卡都尔”十分有利的处理。(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这与后面“凡尔赛军队”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如此宽厚,不会导致治安变差吗?恰恰相反,“在陈尸场内一具尸首也没有了,夜间抢劫事件不发生了,偷窃现象也几乎绝迹了。”“巴黎街道第一次变得平安无事,虽然街道上连一个警察也没有。”(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65页)

类似的情况都德在《小馅饼》的开头写到了。尽管巴黎公社的战士同凡尔赛军队在巴黎城内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但在公社控制的地区却秩序井然,甚至“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巴黎居民并不害怕公社,让他们担忧甚至恐惧的是另外一方:“糕点铺老板”叮嘱“小伙计”“赶快回来……凡尔赛军队好像已经打进城了”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0页),“邻居”提醒“波尼卡尔先生”“要当心”——“据说,凡尔赛军队已经打进城了”。 (《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2页)

后来的事件证明他们的恐惧是很有道理的。

四、公社的战争

对公社的严峻考验很快就来了。

都德觉得公社的武装像“化装舞会”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3页)一样“滑稽”,但真正的战争在公社成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到1871年5月下旬凡尔赛军队打进巴黎时就变得白热化了。

“二十二号”,“公社的炮兵”来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带队的“老头儿”显然懂军事,让他指挥是正确的:“他们选择墓地的最高点作为阵地”,“他们的阵地位置十分优越”。 (《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6页)此外,选择人迹罕至的墓地作为炮兵阵地还很可能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战斗不会影响一般居民。生死存亡关头还能想到这些!

“老队长校正炮口,燃烧弹就飞越城市上空。”(《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装备重型武器的公社战士展开军事行动了,另一些公社战士开始设置路障,盘查行迹可疑的人。

在“路易菲利普桥的路障”,没吃上小馅饼的波尼卡尔先生被当成密探,因为他“穿着漂亮的仪服,架着金丝边眼镜,完全是一个老反动派的样子”,所以公社战士认为“他是个密探”。虽然这一次公社战士的判断是不正确的,但在危急存亡关头出错误可以理解,而且他们也只是把波尼卡尔先生“押到”“公社的检察长”“里戈那儿去”罢了。(《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2页)

虽然公社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了一定的准备,但当凡尔赛军真的打过来的时候,这些准备就显得极其不足了:刚刚武装起来没几个月的老百姓要对抗可是经过特别训练、数量和装备上占优势的正规军啊!

“五月的一天早晨,这名阿尔及利亚步兵被骇人的乱枪声惊醒。国防部就像炸了锅,人人都在奔跑,逃窜。”“发狂的军号声响彻大街小巷,部队溃不成军。”(《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4页)

从都德的描写来看,大部分公社成员一点儿也不英勇。发生了战斗大家不是准备应战而是“奔跑,逃窜”,很快就“溃不成军”。社员们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斗力都很差。

不过还有少数勇敢的战士:“有人掀起马路的石头,开始筑街垒。”“到了里沃利大街的街垒”,“他们只剩下十二人了,不过,卡都尔一人就能顶一支军队。”“他挺立在街垒上,就像一面旗帜,又自豪又鲜明。他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冒着枪林弹雨作战。”(《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4页)

能坚持战斗到最后的就更少了:“突然,街垒沉默了。最后一名炮手放了最后一炮就逃走了。”但坚持战斗到最后的就是真正的勇士:“阿尔及利亚步兵却坚守在那里,他一丝不苟地校正了刺刀,在原地埋伏”,“随时准备冲上去”。 (《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4页)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以白刃战的方式拼死一搏,“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卡都尔”是多么勇敢忠诚的战士!

根据“墓地看守”的话,拉雪兹神父公墓的炮兵阵地情况也是类似的。

公社战士们对于战局没有正确的认识,缺乏思想准备:“密集的枪声逐渐逼近,可是,这些公社战士并不在意。”“他们认为凡尔赛部队不可能往前推进。”(《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

“不过,海军登上蒙马特尔高地,朝我们射来第一发炮弹,才使他们清醒过来。”面对敌人射来的炮弹,他们毫无斗志。“又一发炮弹射来,同头一发一样,从天而降到我们头上。这下子,我们这儿的炮手撒腿就跑,丢下火炮和机关枪不管。”(《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

挨了两炮,但并没有造成伤亡,可是公社战士根本不组织还击就四散奔逃。公社的炮兵部队战斗力也是极差的:战士们使用大炮时“笨手笨脚”,但更致命的问题是战斗意志薄弱到极致了——这样的队伍是一定要打败仗的。

不过指挥官尽到了责任:“只有老队长一人坚守,他不顾炮击,活像一个魔鬼,在他的大炮之间东奔西跑,眼看着他的炮手们丢下他跑掉,气得他流下了眼泪。”(《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虽然曾在帝国的军队中服役,但“老队长”没有辜负公社对他的信任。

后来有人返回墓地,不过不是为了战斗:“傍晚时分,到了发饷的时间,有几个回来找他了。”“只剩下四、五个人了”,“公社战士还想重新发炮还击,但是人手不多”。(《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38页)看来公社战士中还有几个负责任的人,至少对得起自己拿的军饷。不过这样的人也不是勇士:“蒙马特尔高地方面也令他们胆战心惊”,过得醉生梦死:“他们又躲进墓室,又开始同他们带来的女人喝酒,唱歌”。

“巴黎人民满腔热血地为公社牺牲生命”,“工人的巴黎在英勇地自我牺牲”。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75页)根据都德的描写,至少拉雪兹神父公墓的炮兵部队不是那样。只有“老队长”有勇气直面失败与死亡:他“一脸凶相,望着大火熊熊的巴黎。看样子他已料到这是他最后一夜了”。(《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8页)和“阿尔及利亚步兵”“卡都尔”一样,他也是公社勇敢而忠诚的战士。

但少数勇士改变不了战争的结局,巴黎公社没有经得住残酷的阶级斗争的考验,失败在所难免——民众的节日结束了。

五、凡尔赛军队的暴行

凡尔赛军队“打进城了”,在战斗中和胜利后,他们也使得巴黎“像过节的城市一般,被火光映得通透明亮” (《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9页)。“从高地往下看,巴黎在燃烧,市政府、巴黎图书馆、装满粮食的谷仓,都火光冲天,从拉雪兹神父公墓望过去,就像白天一样清楚。”(《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7页)。

“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的巴黎变成了人间地狱。“工人们的平静的巴黎,公社的巴黎,突然被这一批维护‘秩序’的嗜血恶狗们变成了一个魔窟。”(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75页)

不知道有多少人也不知道由于什么“被正规军逮捕了,加入了要押往凡尔赛的长长的俘虏队列”;也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地成了俘虏的人一路走到凡尔赛受了多少“屈辱、谩骂,挨了多少枪托的击打”。反正“凡尔赛军队”连孩子也不放过:“小伙计是同共和国收养的那些孤儿一道被抓来的”。(《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4页)

《小馅饼》这篇小说的结尾出人意料同时也稍稍令人欣慰: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被抓到凡尔赛的小伙计给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被抓到凡尔赛的波尼卡尔先生“送来了小馅饼”。“就这样,尽管发生了骚乱,尽管被看押起来,这个星期天也一如以往的星期天,波尼卡尔先生吃上了小馅饼。”(《最后一课》,都德,《小馅饼》,44页)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

但“阿尔及利亚步兵” “卡都尔”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发现冲过来的是凡尔赛部队是“法军”( 凡尔赛部队由在普法战争中战败的法军拼凑而成),就以为“巴黎人盼望已久的”“解放的部队”“来了”,就放弃了抵抗。可是“解放的部队” 发现“他的枪还热乎”,发现“他的双手被火药熏黑了”,就直接把他枪毙了。“他送了命,还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一课》,都德,《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35页)

看来“虔诚的穆斯林” “卡都尔”在饮食上的节制也不能保住性命,所以都德,你还是不要暗示公社社员们吃相难看为好。

如果有谁觉得在战争中抓错了一些人杀错了一两个人不算什么的话,那就看看《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的结尾部分吧。

海军占领了拉雪兹神父公墓。“士兵们”“搜出躲在小祭室角落的倒霉家伙。”“搜出来的,也就活不长了……我这儿的那些炮手,就是这种下场。”这些将死之人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戴勋章的那位老者。”(《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8页)

但被杀的还不只是这些人,根据“墓地看守”的话,还有“长长一排国民自卫队士兵”。“他们沿着墓地的中心甬道上坡,脚步特别迟缓,如同送葬的队列。听不见一句话,听不见一声哀叹。那些不幸的人简直累坏了,简直饿坏了!有的人还边走边睡觉,死到临头也醒不过来。他们被押到墓地最里端,然后一阵射击。他们总共一百四十七人。你想想看,这要持续多长时间……这就是所谓的拉雪兹神父公墓之战……”(《最后一课》,都德,《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38页)

公社能收养孤儿让他们被小伙计羡慕,而凡尔赛部队却把这些未成年人都抓到凡尔赛;公社对待旧军队的成员“阿尔及利亚步兵” “卡都尔”是十分慎重和宽厚的——审讯了很久且给予了对他比较有利的处理,而凡尔赛部队却直接把这个曾经在法军中服役的战士给枪毙了;公社的炮手们没有动墓地里的任何东西,凡尔赛部队却把他们连同他们带来的女人一块儿枪毙了,和这些人一起殉难的还有很多被虐待过的“国民自卫队士兵”。

总之,哪怕与公社有一点丁儿关系,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都抓来或都杀掉。

有人可真是爱心泛滥: “当朱利安要求解释共和派为什么是贱民时,村长回答他们在巴黎公社的时候杀害了巴黎大主教” (巴拉聚克:历史时光中的法国小镇/(美)梅里曼(Merriman,J.)著;梁镝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149页)。真有同情心啊!仅仅小小的拉雪兹神父公墓里就无端地枪杀了一二百人,居然还有人指责公社在整个巴黎范围内杀害了一个大主教!

贱民们杀了一个贵人,就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会有人为此大发感慨、大书特书的。不管经过了多么严格的审判,也不管那个贵人干了多少坏事。

贵人们的爪牙即使毫无理由随意杀害了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下等人,那也是替天行道——替上帝清除暴民或罪人,会有人为他们歌功颂德的。即使死者中有毫无关联的妇女和孩子,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丰功伟绩。

这就是道德!这就是秩序!笔者怎么觉得全反了呢?

六、公社的启示

数以万计无辜之人的性命,总得换来点儿什么吧!

根据都德在《小馅饼》中的描写,实际上公社对社会关系的改造是极其有限的:老板还是老板,小伙计还是小伙计;主人还是主人,仆人还是仆人。后世称为“社会主义改造”的活动应该是没有的——至少在生活中看不到。

那些作为社员的普通民众,参与公社运动也不过是为了维持基本生活,没有什么崇高理想的。他们最大的罪过仅仅是打搅了几个代表旧时代的死人继续做美梦罢了。那些死人的私有财产唾手可得,但他们连动都没动,更不可能打活人私有财产的主意了。放心吧!

可是凡尔赛军队还是直接把他们杀光了。几万人的鲜血洗去了“‘手持法律’”“口喊‘文明’”的正人君子们所有的伪装(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74页):老百姓要是敢自发地组织和武装起来,哪怕组织得非常松散,哪怕武装得十分无力,他们也要利用手中的武装力量进行大屠杀。

正人君子们在这个问题上非常自觉,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在的利益集团和普通民众已经是彻底对立的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斗争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任何代表群众的政治组织或是武装力量,甚至只是简单的集体行动,都是对资产阶级统治的威胁,资产阶级的政治家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把这些威胁消灭得干干净净。

但普通百姓很少表现出阶级政治的自觉性,一旦表现出稍微有组织的自觉性,就意味着有重大历史事件发生。但即便是在“巴黎公社”这样后世看来历史上石破天惊的运动中,参与其中的民众也十分缺乏自觉性。

在巴黎城外不远处的凡尔赛宫,敌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战争,但参谋部竟然像“化装舞会”,国防部竟然在“胡吃海塞”,整个巴黎竟然还在在 “纵酒狂欢”,炮兵阵地上战士们竟然和女人们“大吃大喝”……这么过日子也许没有问题,但这么备战不惨败才是怪事。

绝大部分社员既没有高瞻远瞩的见识也没有战斗到底的勇气,甚至目光短浅、胆怯畏缩到了可笑的地步,他们是平凡的——甚至平凡到了平庸的地步。巴黎公社不是勤奋的劳动者和勇敢的战士取得的优秀成绩(不过参与其中的极少数人配得上那些称号),更不是天才和英雄们创造的旷世杰作,只是一群能力平平的老百姓活动的结果。

现在,很多人觉得民众安于自己的“小确幸”或“非常现实”,所以有力的群众运动不可能出现——就别说革命了!他们以为革命年代的老百姓全都像打鸡血一样富有革命精神,但都德笔下的巴黎公社就是最生动形象的反驳之一,高尔基笔下十月革命时期的莫斯科是另一个活生生的反例(见笔者的文章《莫斯科在“十月”》, http://jiliuwang.net/archives/65734)。

不论在哪个时代,就算是在巴黎公社和十月革命这样在后世看来群众运动风起云涌的革命年代,老百姓的想法也和当今社会的“非常现实”基本一致。这是受统治阶级在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压迫的必然,在近现代的资产阶级社会中这种倾向更加明显。

群众的认识水平离无产阶级先锋队不知道差多远呢!可是革命还是发生了,而且即便是在巴黎公社成立以后,这种差距还一直存在着。革命运动的发生和发展是由非常复杂的社会历史条件决定的,尤其重要的是现实中的物质条件和政治形势,群众的整体认识水平只是其中不太重要的一方面,绝不能看到普通百姓的没有革命觉悟就认为革命不会再发生。

不幸的是,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这样看来,把革命运动理想化直至神圣化要比妖魔化危害更大。妖魔化的谎言易于拆穿,理想化和神圣化的谎言则是毁掉战斗精神的甜蜜毒药。

事实上,革命运动在很多方面都糟糕透顶了。从都德的描写中,就可以看到政治意识淡薄、组织松散、精神懈怠等问题带来的严重后果:不进行有力的社会改造使得革命运动的基础十分薄弱,而群众武装没有战斗力则直接导致公社被消灭……

但敌人才不会管有没有进行社会改造,有没有组织,有没有战斗力……只要和革命扯上一点儿关系,就都杀掉。

在历史长河中,出现大规模、有组织、有力量的群众运动的可能性很小,群众运动导致革命的可能性更小。如果像巴黎公社那样仅仅存在了两个多月就被彻底消灭,那就太可惜了!

不管组织得多么松散都会被杀掉,不管武装得多么无力都会被杀掉。那么对于革命者来说,从运动一开始就应该尽全力建设尽可能完备和严密的组织,应该尽全力建设尽可能广泛和富有战斗力的人民武装。运动正在发生,不尽全力肯定要被消灭,不妨底全力一搏,还有生存的希望。

在和凡尔赛军战斗的时候,公社组织的人民武装不堪一击,但公社接纳的旧军队成员坚持到了最后:士兵勇敢而富有战斗力;军官熟谙战法且忠于职守。看来旧式常备军的成员是必须充分利用了,不利用可能战斗还没开始就注定惨败了。这些成员,特别是士兵,大多数也出身于普通百姓,大量改造是可能的。

培养强大的精神力量同样是必须的,巴黎公社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毫无斗志的武装力量必定会惨败,不论参加的战斗代表多么正义的事业。

要做好人民群众的思想政治工作。使他们认识到和统治集团之间的生死决战不可避免,我方失败就意味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武装的人民一旦有了和统治集团战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旧式军队成员的军事才能就有了无穷的发挥空间,而有军事才能的人处于群众中又会让武装力量保持人民本色。

改造后的武装力量给改造社会提供了强制力支持。但具体怎样进行社会改造——怎样使得社会上不再有老板和伙计的差别,不再有主人和仆人的差别,不再有养尊处优的有产者……公社并没有提供什么经验,只有一条教训:既然有没有改造社会都要被杀掉,那还不如放手大胆去做。

和仅仅改善民生相比,深刻地变革社会关系可以从根本上消除旧社会的弊端,能够更广泛和更紧密地团结普通民众;而这意味着革命力量的增强,意味着战胜统治集团(这是民众组织起来后避免大屠杀的唯一方法)的把握更大。

但这样做不会导致多数人的暴政吗?公社社员的行为告诉我们,民众使用强制力是多么有节制啊!凡尔赛军不经审判就毫无节制地杀人,不要指望奇迹——公社在使用强制力时同样会犯错误,但社员们不过是在审理可疑人物或在送可疑人物受审的路上罢了。

代表少数人的统治集团在面对组织起来的民众时才一定会施行暴政,哪怕民众只是稍有不满。不过即使在过了许多年,很多情况下群众也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巴黎公社之后四十多年,圣彼得堡和平请愿的民众遭到沙皇军队屠杀;巴黎公社之后一百多年,韩国光州和平示威的民众遭到本国军队血腥镇压;敢上街的都杀掉!

这几次运动一开始都是和平的,但发展中都出现了自发的武装斗争——被军队的暴行逼出来的。民众的自觉性还不如巴黎公社运动,失败在所难免,而失败就意味着血雨腥风,就意味着不久之后大规模政治迫害。

即使仅仅为了获取基本的生存条件而和平地组织起来,也要被残酷镇压。那还能怎么办?一开始组织起来进行斗争的时候就不要抱和平幻想,就要抱着战斗到底的决心自觉地组建尽可能强大的人民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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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的前世今生-激流网(作者:壮壮。本文为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