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龙哥的事情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好在最后白衣男子无罪释放,正义总算得到了伸张。

一个龙哥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马仔站起来。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里,都碰到过几个横冲直撞的混混。我们也想知道:那些年班上的那些小混混,后来到底都去哪儿了?

我想起了自己青春期时班上的混混们,通过采访我的亲朋好友,我得到了两个乡镇不良少年的故事:一个是小镇恶霸之子,一个是亲手把自己点燃的留守混混。

中华田园混混的江湖很残酷,也很真实。我发现,龙哥的屠龙刀里,藏的不是乾坤大挪移,而是一部基层人民的血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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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的父亲白手起家,是靠偷摩托发迹的。

实际上,无产阶级和摩托车之间,向来就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前有切格瓦拉骑摩托横穿南美洲,后有我镇田父飞檐走壁,靠偷摩托致富。

偷摩托是门技术活,2000年左右,摩托车是每家每户的镇宅之宝,很贵重的。摩托车的报警系统也设计的异常敏感,十米外有人打了个喷嚏,摩托都会像中了癔症一样,“敌无敌无敌无敌无——嘟-嘟-嘟-嘟——脊-脊-脊-脊”地叫起来,像《天龙八部》里段誉和鸠摩智斗法的音效。

田父偷车的手法堪比仁爱医院的主治医生,“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形容的就是他偷车的情景,讲究一个快、准、狠,从业五年,从未失手。

2000年到2005年,田父偷摩托挣了不少钱,遂决定金盆洗手,隐退江湖。改革春风吹满地,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追求日益提高,田父抓住了历史机遇,潜心钻研文化产业,在我们镇开了三家麻将馆,长麻川麻澳门牌,斗牛升级六合彩,带领群众靠双手致富。

在田父的栽培下,儿子田七小学五年级,就成为了我们小学最嚣张的二流子。

每天放学了就带着一帮小马仔,在学校后门敲诈勒索,专挑那种家里有钱,戴着近视眼镜的四眼田鸡,那时候物价水平还很友好,勒索的起步价是五毛。田七的人生理想就是继承他爸的家业,成为陈浩南那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过上田园牧歌式的乡镇黑道生活。

每天的生活大致是:

骑着摩托进发廊,大哥躺在按摩床,小弟关公拜一拜,跟着大哥去放贷。

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流氓,田七小小年纪就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他这人有个毛病,打小就口吃,一说话就伦无语次的。见过打群架的都知道,一般两边小混混开打之前,为了鼓舞士气,大哥都会站出来撂狠话。

但田七一开口,气氛就会变得很尴尬,“你你你...信信信...不...信信...我...”,话还没说完,人家早就派人通风报信叫大哥去了,因此战术上经常处于下风。

后来我们的田七同学,学习古希腊哲学家德摩斯梯尼,嘴里含着弹珠,天天站在操场上,迎着风背诵“脚踏黄河两岸,手拿机密文件,前面机枪扫射,后面大炮轰鸣”之类的优美小诗。

再后来不仅口吃治好了,因为每天吟诗,期末语文还考了个第一。家长会上田七爷俩都懵了,田七他爹一高兴,大摆龙门阵,拉着班主任和各位家长,免费搓了一宿的麻将,搓到班主任第二天一早看到黑板没擦,大吼一句,“今天谁做庄的?”。

这就是我们乡镇中学十年前的面貌,十分落后,要什么缺什么:老师缺钱,学生缺心眼儿,家长缺德。唯一不缺的,就是田七这样的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混着混着我们就长大了。

2008年金融危机,田家的麻将馆生意越做越火。那阵子镇上倒了不少厂子,实体经济步履维艰,大家手里头都缺钱,缺钱的想赌钱,赌钱的输钱,输钱的借钱。田父把麻将馆开成了民间借贷公司,又笼络了一帮小年轻当打手,光明正大放起了高利贷。

之后田家就基本上实现了财务自由:只要镇上还有人欠他的账,他的资产就在以35%的利率膨胀,只要对方家里还有活口,他们就从来不会坏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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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田父带着小弟们天天上门讨债,拆家,送花圈,往别人家扔死老鼠,田七则带着班上的小混混在校门口收保护费,父子二人一生征战,戎马天涯,攒了不知道多少带血的黑钱。

后来搞乡镇建设,田家军暴力投标,揽下了镇上大大小小的工程项目,在江边包了几艘挖沙船,日夜开垦,把外地农民工骗来干活。后来产业越做越大,从土菜馆开到夜总会,从洗脚城开到电影院,做成了身价几亿的地方首富,偷摩托之王摇身一变,成了田大老板。

那些年,中国多数乡镇都能看到“田父”们的影子。

第一代混混,生于50/60年代,在“严打”中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二代混混,生于70/80年代,通过暴力、行贿、放高利贷、承包项目、垄断乡村财富,形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第三代混混,生于90年代,家里有钱的在学校混几年,该出国的出国,该成功的成功。

而家里没什么背景的,要么留在镇上给二代混混当马仔,要么进城打工,最后大多流向理发店、厨房和工厂,狂妄的青春一去不返,混蛋的日子也终于趋于平淡;

据说新一代的混混已经开始玩抖音,通宵吃鸡,抽七星双爆,跳社会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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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经的校霸,田七后来去英国深造了两年,成为了我们镇唯一一个会说鸟语的流氓。

回国之后,他也没有离开过小镇,每天开着路虎,带着弟弟们横冲直撞。坐在副驾的老婆,每天在朋友圈卖面膜,和一切跟纳米技术相关的三无产品,终于当上了微商总代。

时代在浑水摸鱼中前进,当初的无业流氓成了新贵族,他们开着兰博基尼呼啸而过,在下雨天扬你一身泥。嗡鸣的引擎盖过了摩托的马达声,混世的流氓成为了成功的代言人。

我们回顾刚刚过去的二十年,终于发现——在农村,混混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青春期的叛逆,而是一整个时代的变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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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

2005年,我们小学出了一件轰动全镇的惨案,一名十一岁的小学生,用水果刀对着同学连捅三刀,刀法极其变态:捅进去之后,刀还在肚子里转了三圈。

没有人知道他这种冷血扭曲的刀法,到底师从何处。

有人说是因为看多了《古惑仔》。

那时候我们镇的文化事业发展的热火朝天。经常会有面包车贴着香艳的美女照片,架着喇叭循环播放:“好消息,好消息,今晚七点半,天天影剧院,大型歌舞晚会,不可错过!”。

男女老少只要花五块钱,就可以看俄罗斯的丰满的姑娘们,穿着三点式,在台上满头大汗地跳郑秀文的《眉飞色舞》。

而镇上的影碟屋,也经常兜售各种成人影碟。一般里屋有个布帘子,一掀开,老板就会笑嘻嘻地探出头问你,“小伙子,毛片看不看?”。

蕉皮是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发小,是古惑仔迷。小学就开始混溜冰场,跟着小流氓打打杀杀了,是地地道道的不良少年。

他爸是油漆工,在他八岁那年患肺癌去世,留了一屁股的债,母亲跑路去了广州,从此音讯全无,只有一个奶奶靠低保金,一边捡破烂,一边把他拉扯长大。

蕉皮十二岁的时候就一米六了,此后一直维持着这个身高。为了不受欺负,他每天在家练习降龙十八掌,勤学不辍。

平时跟着高年级的混混们搞勒索,放假了就出去偷鸡摸狗,扒扒电线,把里面的铜丝剥出来卖钱。

他经常跟我传授打群架的实战窍门,比如:

把校服撕成条,一头绑在铁棍上,一头要缠在手里,不仅防震,还可以防止兵器落在地上。基本不会出现龙哥被反杀的那种低级失误。

一挑多也不要慌,点一根双喜,姿势要帅,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在点烟的时候快速计划逃跑路线。

一旦感觉对方铁定不会放过你,烟就成了逃命的关键:趁对方不留神,一个烟头砸过去,要对准眼睛,对方躲避的空档,飞上一脚,然后撒腿就跑......

但是蕉皮没能过完他的十六岁生日。

2009年的暑假,帮派头头让他去网吧收保护费,之前,他只有资格向小学生收保护费,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与网吧这种大型乡镇企业进行利益往来,蕉皮深感责任重大,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拎了一桶汽油直奔网吧,举着打火机威胁老板,“信不信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结果假装打火的时候,亲手把自己给点燃了。

网吧的屋顶被爆炸的气流掀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久久停留在上空。

他的遗体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脚底板是白的。

在中国的乡镇,许多不良少年仍然活在达尔文的世界里,优胜劣汰,生得自然,死得随意,有打群架被捅的,有游野泳淹死的,有赛摩托冲进田埂的,还有蕉皮这样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不良少年”。有时我们会想,一个人到底要有多坏才能算得上是坏呢?这并非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有黑道,有白道,而有的孩子注定走上的是盲道。

当我看到龙哥的新闻时,我想到了蕉皮。龙哥这样的黑社会死得大快人心,但那些正在钢索上行走的不良少年们呢?死亡也会是他们的正义吗?

时隔多年,我还是经常想起蕉皮的那张脸,时常冷漠,时常讥笑,但眼里却有着掩不住的火光......

整理遗物时,奶奶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加起来有一百来块,看样子存了不少年,大概都是平时勒索小学生得来的赃款。

没人知道他存着这些钱要做什么,我想我大概是知情的:

他想逃学去广州找他妈这件事,或许已经计划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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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像龙哥一样的不良少年,后来都怎么样了?-激流网(来源:温血动物。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