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 年春天,鲁迅先生为沉痛悼念左联五烈士,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一文中写下:“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污蔑和压迫之中滋长,终于在最黑暗里,用我们的同志的鲜血写了第一篇文章。”殷夫作为左联时期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诗人,是左联五烈士中最年轻的一个,牺牲时仅仅 22岁。

宁当地狱里的自由者 ——殷夫《别了,哥哥》-激流网

他的代表作品之一《别了,哥哥》,写于 1929 年 4 月 12 日国民党反动派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两周年之际。诗中,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地袒露了自己要同身为国民党军队高级军官的大哥决裂,宣告要与这个反动阶级代表人物从思想上、政治上的彻底决裂,字里行间,掷地有声,仿佛一个大刀阔斧从叛逆旧社会走来,走向革命的勇士,他昂首挺胸,毫无畏惧地甩着自己的臂膀,放出这些豪言壮语,仿佛刚刚挣脱锁链一般轻盈自在。流露于他笔尖的,是对兄弟之情的忍痛割舍,更是他一往无前进行革命斗争的誓词,是他从一个孩子,真正成为一个革命战士的冲锋号。

“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别”

他感慨哥哥“20 年来手足的爱和怜,20 年来的保护和抚养”。殷夫是家中幼子,年长他 15 岁的大哥从小给予他父亲般的关爱呵护,是他曾经最亲密的人。民国九年,11 岁的殷夫考取了丹城象山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他的大哥徐培根曾是这所学校第一期的第一名毕业生,母亲钱月嫦想把心爱的幼子托付给大哥,希望大哥能够“长兄代父”,全力照顾殷夫升学读书,帮助他长大成材,而徐培根也对年幼的殷夫寄予厚望,期盼他学业有成,光耀门楣。民国十二年,从北京陆军大学毕业的徐培根,已被分发至浙江第一师任少校参谋,时值殷夫小学毕业,于是他便返回故里,把母亲和小弟殷夫一同带去了杭州。同年殷夫又奔赴上海,考取了上海民立中学新制初级中学。可以说,早年的殷夫,是倚仗了大哥徐培根,离开了那偏僻故乡,领略到了一代古都杭州的恢弘气象,跃入了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这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急剧变化着的一切,使他耳濡目染,激起了他追求知识与生命真谛的强烈欲望。

民国十五年,殷夫以优异的成绩从上海民立中学毕业,大哥十分关心他的学业和未来打算,便唤他至杭州团聚,一家人共同商议。大哥徐培根一心想让殷夫继续求学,并四处打听,选择学校。暑假过后,殷夫便听从大哥的安排,返回上海,考入浦东中学。然而一直以来目睹帝国主列强在十里洋场飞扬跋扈,军阀统治腐败无能,百姓饥寒交迫,殷夫违背了大哥“专心念书,别管闲事”的告诫,一腔热血地投入了反帝反封建斗争的行列。当时他的大哥徐培根响应国民军北伐,深得蒋介石赞许,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谋处处长,随同蒋介石到达上海。民国十六年4月,同大哥会面时,纯洁热忱的殷夫毫无顾忌地与其畅谈共产党领导下上海工人阶级解放上海并建立新政权的革命事件,对于蒋总司令派军乐队给上海总工会纠察队送去亲题“共同奋斗”字样的锦旗大加赞赏。令他诧异的是,大哥听完此话后,脸色骤变,“你这小孩子,快不要胡闹,好好地读书吧!”“我告诉你,将来时局一下变了,你一定会吃苦的。”殷夫疑惑的追问,大哥却还是只说:“你不要管,小孩子,我要警告你的是,不要再胡闹,你将来一定要悔恨……”。当时涉世不深的殷夫被大哥的话惊呆了,只觉震惊与疑惑,深不知这是大哥对其衷心的劝诫。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四一二事变”便爆发了,在浦东中学因一个小人的告密,殷夫被捕入狱。在监狱被囚禁了 3 个月,险遭枪决,他终于找到办法买通了狱卒,寄信给当时在南京的大哥徐培根寻求帮助。此时的徐培根即将配派往德国陆军大学留学,收到小弟的来信后,便随即告假赶至上海,保释殷夫出狱。徐培根带着小弟及一家老小返回象山,将他们安置好后便返南京,准备赶往德国。受到大哥的督促,殷夫专心复习功课,同年他凭借来的高中文凭考取了同济大学德文补习班。在学期间,进入德国陆军大学的大哥依旧心系殷夫,经常从柏林寄来德文书刊,以助他学习德文。那句

著名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便是由殷夫翻译德国诗人彼得菲诗集而来,而这本后来被鲁迅收藏的诗集,第二页上便有徐培根的签名。

一面“饥渴着永久的真理”,一面是哥哥的“二十年来手足的爱和怜,二十年来的保护和抚养”,一句句“不要胡闹”的告诫。然而第一次牢狱之灾丝毫没有影响殷夫的革命热忱,民国十七年夏天,因为参加革命活动,殷夫第二次被捕入狱,大嫂得知消息后,赴上海托人照应,好不容易才将殷夫保释出狱,将他带回老家象山。大哥徐培根常在经济上接济困窘的殷夫,并一再写信劝告或“训令”,要他“觉悟”过来回到自己身边。而殷夫没有再回同济继续学业,不再“进去听指示的圈套”,毅然决然地摆脱了大哥为他精心安排的“安逸、功业和名号”,不要“治者们荣赏的爵禄,或是薄纸糊成的高帽”,“不要荣誉,不要功建”。几经波折与流浪,殷夫在民国十八年 3 月,终于找到了党组织,开始专职从事共青团工作和青年工人运动,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出于同胞手足之情,大哥给他发去一封封信,劝他放弃危险的工作,哥哥的来函促成了殷夫与哥哥及其所属党营决裂的决心,于是他写下《别了,哥哥》,决心挣脱羁绊,全身心汇入革命的铁流中,“独立地向前途踏进”。

“这,就是你弟弟的前途”

民国十四年 6 月,在五卅运动爆发后,中共中央会议决定成立上海工商学联合会,作为全市反帝运动的统一领导机关,将运动迅速推广到全国各地的城市和农村中去。民立中学校长响应中央号召,宣布罢课,当时的少年殷夫早已置身于这场汹涌的反帝浪潮中,同时结识了象山进步文艺团体“新蚶社”的成员,他们创办的刊物《新蚶刊》,专门用于发表抨击封建教育、旧礼教和揭露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文艺作品,殷夫被邀请加入了社团,并相约一同回乡搞运动。他们以五卅运动亲历者的身份激愤演讲,敲锣打鼓、呼喊口号,唤起了民众同仇敌忾之心,很快将运动推向高潮。经历了五卅运动之后的殷夫,感到自己长大成熟了许多,共产党宣扬的革命理论新思想在他的体内蓬勃滋长,直到他进入浦东中学后,多次与象山县立高等小学的同乡同学贺威圣、杨白等共产党人会面,自觉积极地与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运动发生联系,身体力行地想要做个“普罗米修士”,如诗中写道的那般,要“偷给人间以光明”。

“四一二事变”爆发,蒋介石发布了上海市戒严令,上海市总工会发布全市总同盟罢工的命令,工人、学生和市民纷纷举行大规模的抗议集会,正是在这个时候,殷夫亲眼见证了蒋介石军队疯狂屠戮人民群众的残忍一幕,凡被认为是共产党员和革命者的,均难逃一劫,一时之间白色恐怖弥漫了其目光所至的每一处。殷夫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被捕入狱。体验到监狱的可怖,预感到死亡的逼近,“机械的悲鸣扰了他的美梦,劳苦群众的呼号震动心”,他日日忧愁,为自己未尽之责任而感惭愧。然而黑暗并未束缚住他自由的手脚与灵魂,他蔑视反动派的阴险、毒辣,却也憧憬着暴风雨后艳阳天的到来。进入同济大学的殷夫继续投身学习,以笔为利器,同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奋战到底,直至再一次被捕。因为他深信“真理的伟光在地平线下闪照,死的恐怖都辟易远退,热的心火会把冰雪溶消。”诚如雪莱所歌颂的那样,“寒冬已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民国十八年,革命的热情昂扬激越,他进入了红色鼓动诗创作的高峰时期,便有了《别了,哥哥》。他明知自己只要答应一声,就能够从大哥那里获得一切,“从名号直至纸帽”,但他知晓,那实质才是困住手脚、扼住灵魂的链条。他要那见得了光的真理与正义,宁愿在黑暗里当个自由的勇士,也不愿被利禄捆绑了信仰。鲁迅在《为了忘却的记念》和《白莽作〈孩儿塔〉序》中回忆殷夫第三次出狱后与他的见面时称,殷夫“穿着一件厚棉袄,汗流满面,彼此都不禁失笑”,他告诉鲁迅自己“是一个革命者,刚由被捕而释出”,他还说道:“这是第三回了,自己出来的。前两回都是哥哥保出,他一保就要干涉我,这回我不去通知他了”,可见他已决意与哥哥“此后各走前途”。

“再见的机会是在,两人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

得知殷夫数次被捕后,大哥徐培根又气又急。民国十九年春,殷夫收到大哥寄来的一封“哀的美敦书”(最后通牒),信中语气暴怒地责备殷夫一再欺骗他,对他“完全没有信用了”,也许是期盼殷夫看了信后也许会忏悔,岂知不仅没有如此,殷夫还以一封公开刊登在《拓荒者》上的《写给一个哥哥的回信》,阐明自己坚定不移的阶级立场,“我和你相互间的系带已完全割断了……只因为我和你是两个阶级的成员了。我和你也只有在兄弟地位上愈离愈远,在敌人地位上愈接愈近的了。”最终的结果,也确如殷夫所写的:“再见的机会是在,两人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后一年,包括殷夫在内的龙华二十四烈士就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枪杀于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殷夫深知,当他决定要“向别方转向”之日起,就已被他所隶属的集团决定了前途,道路虽暗,却心灵自由。

结语

鲁迅追忆殷夫时称“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殷夫所写的以这首《别了,哥哥》为代表的红色鼓动诗,集中地描写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复杂的阶级矛盾,以及共产党领导下的群众斗争,彰显出无产阶级的革命力量。

来源:《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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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当地狱里的自由者 ——殷夫《别了,哥哥》-激流网(作者:余音、叶长海。整理:丁凯。责任编辑:黄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