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手机
做牛做马,精彩纷呈
一场发布会:
“革命性的产品即将出现”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革命性的产品出现,然后改变一切。”
“一个触摸控制的宽屏幕iPod,一个革命性的移动电话,一个突破性的互联网通讯工具。一个iPod,一个手机,一个互联网通讯工具……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这不是三个独立的设备,这是一个设备。”
“我们把它命名为——iPhone!”
“未来!未来!未来!”
“它能给你想要的一切——美好、骄傲、奋斗、努力、梦想、拼搏、未来!”
“而你们!作为一个消费者,这才是你们应该有的角色!你们一定会喜欢所有我给你们的新东西——这一切,都是从你的人性出发、为你设想的。为什么不呢?!”
“消费者的人性,就是贪多、贪便宜、脚懒、嘴馋!你们一定会使用这些产品的。你们会喜欢它,你们会爱上它,而它,也会拥有你们。”
“有了我给你的这些人性,你就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人性了。你只会追求更快、更好、更精美、更方便、更高档、更便宜!这不就是你们应该追求的民主和自由吗!在这雾霾重重的生活里,我,将带你们,做牛做马,又精彩纷呈哪!”
“这不就是你们应该追求的民主和自由吗?”
一位工人在身后发问:“透过你的人性,你看到了我们吗?”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当你加完了班,从大楼里、工厂里,来到了马路上,你不就和我一样人性了吗!”
“来呀!来呀!做牛做马,精彩纷呈!”
一名留守儿童
爸妈沿着那条河,离我越来越远
年轻人在台上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的故事很普通”
“我出生在四川的一个县城,两岁时,爸妈坐火车把我送回了温州老家。老家有一条河,爸妈就沿着那条河,离我越来越远。”
“长大后听家人说,我想爸妈的时候,就抱着相片哭。”
“四五岁时,爸妈把我接回了四川乡下。记得我妈当时有个信念,就是一定要送我去上学,而且去县城里上学。我去县城读书,这期间,有不同的亲戚来照顾我,有的时候,也会自己一个人。”
“现在我回到四川乡下,已经没有土地、没有房子,族门前的大树也被砍掉卖钱。很多人到城市里打工、做生意,谋生。而现在,我也离开爸妈,在大城市里生活了。”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打工看似是摆脱贫困的出路,然而来到城市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世界工厂里的一部机械、一颗螺丝。在城市打工,意味着分离、漂泊、居无定所;想要回家,然而家乡已经已经没有土地、没有房子,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为什么劳动换不来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打工意味着没有尊严?为什么我们会失去家乡又看不到未来?
舞台上的年轻人愤怒地反抗。他唱着激昂的歌曲,高举着手臂,昂首挺胸地迈开步伐。周围的人墙缓缓逼近,最终将他束缚在包围圈内。年轻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垂下手臂,低下了头。
一个时代
什么是当代的劳动标准?
曼彻斯特,是最早被称为“世界工厂”的地方。最早的工人阶级从这里诞生。
“我依旧梦想有另一个世界,没有老板也没有工厂”
“曼彻斯特的郊外有一座老棉纺厂,经历了十八、十九、二十世纪,现在被保存下来,作为一个工业博物馆。我走在工厂里面,房间低矮,楼板嘎嘎作响。”
“一百八十年前,工人的一个班长达十三个小时,从早晨五点半开始上工,一直要工作到晚上八点多,有时还要再加班。在博物馆的墙上有一段说明:当然了,那时的工作环境与我们的当代标准相差甚远。”
“什么是我们当代的劳动标准?”
“什么是我们当代的劳动标准?”
“一天八小时?现在国内的工厂、工地那么多,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的多得是。工人们被吼、被骂,也是常有的事。我们的当代标准在哪?”
“这个世界经历了两百多年,世界工厂是怎么来到了中国?在这两百多年中,世界经历了这么多的变革、革命、流血牺牲,世界工厂残酷的劳动生产方式却没有变。为什么?”
“我们抵抗,我们革命,我们尝试不一样的制度!”
一场革命从组织到瓦解:
“在工厂,我们相互认识,我们组织起来!”
“他们拿老板、法律、警察来规定我们的身体、规定我们的时间感,甚至拿秒表来规定我们的动作。我们抵抗,我们革命,我们尝试不一样的制度!”
“我们团结,期待马克思主义;我们有宗教:爱国、大男子主义和种族歧视。我们继续抵抗!”
“他们把我们的革命官僚化,他们把我们的民主形式化。我们继续抵抗!”
“他们给我们社会福利,他们建立了消费社会,制造了电视、电影、软饮料、便宜的衣服、不断翻新的手机。他们为我们制造各种艺术,为我制造‘我’的‘自我’,为我不停催生我的欲望。”
“我,只有我……”
“我,只有我……”
一道伤疤
世界工厂的手
“我看到他的手。他的手特别瘦,瘦到皮包骨头。新长出来的皮肤还很嫩,每一根手指都弯曲了,好像不能伸直,特别是小手指和无名指,弯曲得更厉害,好像粘在一起。小手指还明显短了一截。最深的,是一道直直横贯手掌的凹痕。”
“我看到他的手”
“我问他当时多大了,他说就在两年前,刚20岁。恢复后去面试,人家要看看他的手,他就这样把手伸出来,然后又开始工作了,被车床夹伤的右手还留着明显的痕迹。”
而在日夜不停的世界工厂,一条流水线上,十几双手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敲打三处接口,放车床按下按钮,把红色线头套进三根皮线,把铜丝套进塑料管,接上塑料接头,接上三个不同颜色的塑料接头,接通电源,查看数据,检查噪音,贴上合格标签……”
“左手从流水线取下检验合格的零件,左手保证铭牌所贴的位置倾斜四十五度……”
“用绑扎线依次扎紧,剪去多余线头……”
“检查噪音,贴上合格标签……”
“取下合格零件……”
“检查噪音……”
“取下……”
“我们的双手,十个小时内,就重复一个动作”
“我们的双手,十个小时内,就重复一个动作:按动这个红色按钮。吭哧、吭哧、吭哧……”
“我们的双手,十个小时内,每一个动作,都是用秒表精心测算出,没有微笑、没有叹息、没有空隙、没有喘息,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曾经,美国人的手代替英国人的手,日本人的手代替美国人的手,台湾人的手代替日本人的手……如今,大陆人的手代替了台湾人的手。”
“农村人的手代替了城里人的手;安徽人、四川人、湖南人的手代替了广东人、浙江人、江苏人的手;年轻女人的手代替了男人的手;年轻的手不断代替满是老茧的手。”
“这是我的位置!”
“这是我的位置!”
舞台上,工人们在抢夺一个工位。他们相互推搡,大打出手。最后没有人胜利。他们精疲力竭地停止争斗,挤坐在一个人的位置上,继续着无休止的、机械的劳作。
“什么是我的工厂,什么是我的世界?”
“我们改变着这个世界,但我们两手空空,两腿酸痛,两眼瞪圆,满是好奇——
“——什么是我的工厂,什么是我的世界?”
一部戏剧
这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草台班这部名为《世界工厂》的话剧于上周在清湖学堂演出,前来观看的大部分是工友,如导演赵川所说,有种“把戏演到生产第一线”的感觉。
草台班及北门工人剧社和观众合影
一位女工友在观影时从头到尾都在流泪,演出结束后,她分享了自己的感受:
“我就是一个人从农村走出来,想看外面的世界。但是我在这里,并没有感受到这个城市的美好。那个男生说到工人的手,其实我的手此刻也是这样的(由于遭受工伤,手指无法灵活使用)……我去买被子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触摸别人的被子,怕把被子刮伤。我甚至有种想辞职的冲动。但是听到你们刚才说,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工厂,只是农村人的手代替了城里人的手。我就想,每一个婴儿的出生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环境让我们变得差距如此巨大?我也不想上夜班,但是我无法改变。我觉得我看到的不是戏,就是我自己。”
导演在演后谈中表示:“为什么要演这个戏呢?我想我们的初衷是让生活有所超越,我们不是要来揭伤疤,不是要看到我的人活的有多悲哀。通过剧场,来看到我们自己的不幸和不足,希望我们能一起来想办法来改变和超越。虽然不能得出一个结论或者答案,或给一个简单的方法,而是想通过逐步逐步的提问来达到超越和改变的可能。”
(本文来源:尖椒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