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一个月，其颁布的在美墨边境修墙和禁止七国公民入境的行政令引发了世界各地的抗议，移民问题也成为舆论焦点。公开的讨论无法摆脱外国移民与本国公民竞争的俗套，交锋的双方在移民对本国是好还是坏的问题上争执不休，却看不到是谁制造了移民问题、是谁在利用移民获利。

移民压低还是提高了本国工人的工资？

美国人的工作被外国人抢走的观点甚嚣尘上，不仅移民涌入美国抢走了工作，甚至连在自己国家辛苦谋生的中国工人也成了替罪羊。这一说法所依据的理论是简单的劳动供给需求模型：移民进入当地的劳动市场，使劳动供给大量增加，而劳动需求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增长，所以能够忍受低工资、恶劣工作环境的移民成了雇主的优先之选，本地人失去工作机会，工资水平也被拉低。根据这一理论，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George Borjas估计，从1990年到2010年，移民使美国工人的年平均工资降低了大概1396美元。

然而，这种简单化的供需分析无法反映复杂的现实。加州大学教授Giovanni Peri提出了一个考虑更多因素的经济学模型：低工资的移民并不是简单地替代美国本地人，因为移民的英语交流能力较弱，他们大多从事于不要求交流能力的工作，这样一来本地人就能利用他们较强的交流能力从事高工资的工作。这一模型建立在“互补性”的概念上，比如说，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年轻移民从事耗费体力的建筑工作，于是建筑公司就能利用这种廉价的劳动力进行扩张，从而增加对建筑业管理人员、设计师等职业的需求，这些职业就由受过较好教育的、交流能力更强的美国本地人所从事。这种互补性的分工增加了生产效率，并且创造了更多工作。Peri估计，1990年至2007年进入美国的全部移民将使美国工人年平均收入增长5100美元（以2005年的美元价值计算）。

移民压低还是提高了本国工人的工资？经济学家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支持和反对移民的声音都纷纷从这些学术研究中挑选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移民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学问题

这些精巧的经济学模型总是满足于和谐的市场均衡，着眼于外国移民和本国公民在劳动力市场上的竞争或互补关系，用教育程度和技能水平来解释一切，却为移民问题的真正主导者做了掩护。这一主导者就是资本。

资本家向来善于用“分而治之”的策略来剥削劳动，移民、种族、性别等等劳动者的天然差异都是资本家利用来离间工人、压低工资、转移矛盾的工具。2016年的一项研究利用Oaxaca-Blinder分解法来分析不同工人群体之间工资的差异，发现即使对第三代墨西哥裔美国人而言，也只有58.3%的工资差异可以用受教育程度、技能水平和工作经历等因素来解释，而对非洲裔美国人而言，只有48.3%的工资差异可以用这些因素解释。可见，种族歧视在这些工资差异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资本家可以从中获益。

“非法移民”的身份也是资本家的工具。美国有大约800万的非法移民，他们时刻面临着被拘留和遣返的威胁。所以，如果非法移民要求更高的工资、投诉工作场所中的侵害、要求工伤补偿、想要组成工会等，资本家都可以拿起手中的“法律武器”来威胁移民工人。此外，这些移民工人也无法参加社会保险。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非法移民几乎无力反抗资本的过度剥削。而对于那些与非法移民从事同一职业的美国工人，其工资水平势必会被下压。

“分而治之”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制造工人群体之间的敌意，而这种敌意往往会反过来损害工人整体的利益。美国《1986年移民改革和控制法案》（IRCA）想要通过惩罚雇佣非法移民的雇主来确保非法移民无法获得美国的工作。美国劳工联合会（AFL-CIO）响应成员工会的反移民情绪，支持该法案。然而，该法案并没有阻断非法移民，反而给资本家提供了过度剥削的借口，并把非法移民推向地下经济。资本家会给移民工人支付更低的工资来弥补被罚款的风险，或者通过外包将风险转移出去，而外包工人的收入会更差。

“分而治之”并不是现在才出现的资本家控制劳动者的策略。早在19世纪下半叶，美国加州就发生过大规模的排华浪潮。起初，在因为金矿而繁荣起来的加州，资本家雇佣了大量的华人移民，因为“华人只吃米饭就能存活，而白人工人需要牛肉才行”。资本家乐于雇佣廉价的华人移民来打击组成工会、要求更高待遇的白人工人，于是华人移民成为白人工人愤恨的对象，主流舆论也将华人描述成邪恶肮脏、没有文化的群体。在1870年代经济危机下，加州反华情绪逐渐高涨，终于在1882年美国颁布了《排华法案》，弱势的华人移民成为牺牲者。

可见，移民问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谁抢了谁的工作”、“压低或提高了本地人的工资”的经济学问题，而是资本规训劳动、“分而治之”的权力问题。

反对剥削，而不是反对移民

移民的大规模产生并不是因为移民有意去破坏本地人的工作与生活，而是因为移民在家乡的正常生活被破坏、不得不到异国他乡求生存。美国所主导的新自由主义议程（比如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击垮了墨西哥、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群岛的小生产者，使他们不得不来到美国寻找工作——即使这些工作是低收入的、仅够维持生存，同时移民还必须面对美国本地人的仇视。类似地，美国和北约组织在中东地区的军事操作制造了大规模的难民，他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逃往欧洲和北美。

在经济繁荣的时期，移民并不会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资本家也乐于雇佣廉价的移民劳动力，以对抗逐渐上涨的劳动力成本。而在经济衰退的时期，移民就会成为资产阶级的替罪羊，被指责抢走了本地人的工作、压低了本地人的工资、占用了本地人的福利。而实际上，却是资产阶级统治者采取的紧缩政策制造了失业、压缩了工资、削减了福利。移民问题被资产阶级抛出来炒作，以掩盖问题的根源。

当前资产阶级对移民问题的炒作和中东的难民危机都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无法正常运转的基本事实，它正在给人类制造更多的偏见、敌意和冲突。

工人阶级和左翼进步青年必须认清移民问题的实质，抵制“谁抢了谁的工作”、“移民压低或提高了本地人工资”的幼稚讨论。只有全世界的工人阶级联合起来，不论国籍、种族和性别，反对剥削，反对资本主义，将世界经济重新组织起来满足社会需要而不是私人利润，才能克服当前的危机。

 （作者：理想气体。本文首发于“红旗太平洋”，作者授权激流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