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亦庄打工,本来是为了体验底层劳动者日复一日真实的生活状态的。究竟是CCTV1/2/3/13等等主流媒体所宣传的,他们生活充实体面,借助于机器和自动化技术的进步从沉重的体力消耗中解脱,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充满成就感,并在双手的劳动中发现奔头和小康的途径;或者是如马爷爷200年前恐吓的那样,工人的剩余价值会被生产资料所有者贪婪榨取,自身物化为别人的劳动力资本,异化为不知疲倦的机器的附庸。
同组11人包括我在内决定以临时工的身份进入中科印刷厂。通12路公交把我们一车近70人从凌晨6点的马驹桥,偷渡进7:30的工厂,那时夜班的工人们还在流水线上加工着最后一批印刷品。身份证或复印件抵押给劳务公司,劳务公司发给我们每人一件蓝色马甲,以区别于长工穿的红黑色夹克,证明我们的身份和归属。临时工在伙食上低于长工,劳动量上高于长工,同时必须无条件服从长工的任意差遣,因为任何口角的后果都会是我们临时工被无条件解雇。随后劳务公司领头的胖子,给我们逐组分配车间和工作。
工人没有集体的休息时间。上厕所或去吸烟室抽烟,必须向监督我们的长工请假,一次不得超过10分钟。尽管有请假的自由,但在流水线以及监工的压力下,没人敢两个小时休息哪怕20分钟。否则工作台上未装袋的杂志海报会明显多于其他工作台,后果显然是监工更频繁的催促和责骂。实际上我们这个工作台5个人,整整一天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两人各请了一次假,均未到10分钟,还是以上厕所为由。
8:00正式开始,一直到晚上7:45为止,扣除各30分钟的午饭和晚饭,早晨从8:00到11:45的3小时45分钟;下午从12:15到5:45的5小时30分钟;晚上从6:15到7:45的1小时30分钟,期间共计近11个小时,每一分钟我们必须以最高功率运作。劳动本因枯燥的重复与持续站立,高速磨损工人的身体和精神,加上连续不断而无任何起码的休息时间,指数倍地增强了劳动的痛苦,劳动已经逼近摧残和刑责的范畴。
晚上9:00,我们被12路公交搬回马驹桥,在一个被查封的劳务公司店铺里,排队取回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工钱。我想在这里做两个简单的计算。我们一天的劳动报酬为90元,我一天至少装了3000个袋子,那么在每本意林全彩杂志6元的售价里,我的劳动力成本为0.003元,微不足道。如果作为体力劳动者,每个月不间断地工作30天,每天白班夜班两班倒,不眠不休,以人类的极限体力和意志工作,那么我一天最高收入不过180元,月工资仅仅5400月,并且没有奖金,没有五险一金。即使这样想在亦庄5万元均价的地面上买一间属于自己一家三口的小房子,为了攒300万元的首付,要至少46年。在不考虑通货膨胀和房价飙升的前提下,仅算上子女教育以及父母医疗的费用,不难得出结论:体力劳动者,即使是最勤恳努力的体力劳动者,兢兢业业从18岁工作到64岁,想在首都买一套不算大的房子,基本上是做梦。
这是我第二次来亦庄,劳务公司和临时工中介在城管的整肃下绝大部分门店都已被撤,亦庄的招工市场已经规范许多。一方面工人可以通过合同更好地保障自己权益,另一方面向临时工开放的岗位越来越少,尤其是对女工,能找到活干就算是幸运。无论如何,体力劳动者承受巨大的劳动强度却获得极低工资这种不合理现象,相关部门如果不对工厂和企业加以法律监管和约束,实质性改善是难有的。
(本文为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