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柿子树已经开始结果了，青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冬天就要到了。

天刚亮她就醒了，打开微博，昨天收藏的帖子今天竟然全部都不见了，再打开微信，昨天收藏的文章竟然也不能看了！打开浏览器，昨天的浏览记录一一打开，果然一切都消失了。

她现在有点懵，她明明记得昨天网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阿廖沙的消息，可是今天却不不留一丝痕迹；然后，模模糊糊，她记起了另一件事--自杀和删帖。

北京某211高校的学生因为繁重的课业和无望的就业未来接连跳楼，可是这件事情在一周前被该高校瞒得紧紧的，直到某个学生冒着被请去喝茶的危险在校内论坛上爆出了一年十多个跳楼的数量，然后那个学生被请去喝茶了，然后校内论坛被传要封闭，然后学生们开始转战微信和微博。

一旦骇人的真相被爆出来，人们便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学生们带着真相开始控诉，控诉学校的独裁，控诉太平盛世的假象，控诉贪污和腐败……可是，第二天，人们一睁眼，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微博和微信告诉他们：昨天只是一场梦而已，明星娱乐鸡汤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是你们该关注的点。

一周后，阿廖沙出现了--带着声泪俱下的控诉，控诉为人师表者的腐败，控诉那屈辱的性侵经历，控诉鲜活青春的逝去，控诉黑暗与独裁……于是，新的真相给人们带来了新的切入点，他们开始渴望改善，渴望重视，可是等来了今天早上的消失，就像前一件事情一样消失无踪。

一瞬间，更多的事情涌入她的脑海，那些在网上消失的痕迹不可能在人心中完全消失，她想到了985高校的类似事件，她想到了农民工和留守儿童，她想到了种族歧视和恐怖袭击，最后，闭上眼睛，脑海里翻滚着二十年来的记忆。

她用放大镜回忆，只看到一片岩浆，里面挣扎着满脸污垢的人们；岩浆上面是被绳子捆着另一些人，稍不注意就要掉下去；绳子的另一端是耸入云端的象牙塔，完美地包裹着里面的美酒和佳人，偶尔一些肥胖的身躯从象牙塔的窗户里面伸出头来，看着挣扎的人们和拼命沿着绳子网上爬的人们，相视一笑，然后把本就脆弱的细绳剪断……她猛地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热切，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她该起床了。舍友们还在熟睡（没有第一节课），她轻轻梳洗完毕，照了一眼镜子，惊讶于她脸色竟如此苍白。

校园道路旁边的树林里时不时传出来鸟儿欢快的叫声，几对情侣漫步走过，天空没有雾霾，阳光还不炙热，一切都是合适的温度和情调，她几乎就要沉醉了。

可是，穿着灰色衣服的校工们映入她的眼帘，他们看上去那么憔悴，身体微微驼背，脸上爬满了皱纹，手上全都是顽固的茧子，为了学校正在建的一个面子工程，他们日以继夜地赶工，却只是换来新闻里不痛不痒地一点“关心”，还有“高贵”的人们蔑视的眼神，她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冲他们笑了一下，他们也笑了，然后开始干活。她抬头看看太阳，再回首看看他们，发现他们竟拥有与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

图书馆还是一座难求，学生们都想通过好好学习爬到那象牙塔里面去，却没注意到这绳子正在被学校机构越磨越细，甚至几乎就要断了，可是他们浑然不觉--微博和微信已经删帖，世界还是充满了明星娱乐鸡汤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她开始担心起了阿廖沙，她知道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某个明星出轨的丑闻或者外国某个政要的艳照门就会重新充斥人们的脑海，而那时阿廖沙将被遗忘，一旦她被遗忘，打击报复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明星的出轨会被危机公关摆平，然后他们可以接着捞钱；外国政要的丑闻会慢慢远去，但是大天朝的和谐美好将再次通过对比留在人们的印象里面，时不时再加上几个外国难民和恐怖袭击的报道，人们会越来越相信这个国家的美好，相信自己应该为了自己的民族和国家而骄傲。

之后，她见证了人们的绝望和崛起--屈服于天朝的强硬而感到绝望，或看到天朝的无可救药而重新崛起。绝望的人们愁眉苦脸随波逐流，崛起的人们身体里装着热烈跳动的心脏开始斗争，他们苍白的面容因斗争而重新变得神采奕奕，他们摘下十二月已经成熟的柿子，守护即将到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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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菱晨。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卢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