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神”作为修辞
话语即权力
福柯有名言“话语即权力”,每个人都有言说的权利和需要,但却是在一定的被建构的话语体系中。最具实力的权力者(比如国家)有更多资源和能力去做定义和诠释,定义这个社会,诠释一些现象和个体,赋予对象以意义,这些诠释和定义的过程就是通过主导话语来进行的,然而这些过程都是以权力者的利益为原点,变相地维护权力者的power。这背后有隐秘而庞大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运作。通过这样一套话语体系的建构,让大家认同这被构建的社会秩序,相信规则等是不可被质疑的reality。主流话语结构决定了大众的言说方式和思维方向,主导讨论空间是隐权力的表征,话语约束背后是隐秘的权力约束。革命,往往也要革了旧话语的命。在这场群众的盛大狂欢中,还需要代表来对旧话语进行重新阐释,并创制新话语体系,来伸张这场光荣的反叛。
“女神”作为修辞
深入到更微观的社会层面,话语更成了社会分层和文化资本的标志。例如当下的一些“专家”喜欢故弄玄虚,大谈学术黑话,并得意于堆砌出来的学术厚重感和深刻感,玩弄着语言技巧和话语修辞。这一方面显示了学术生产机制的机械化空洞化,靠专业壁垒来显出存在感,靠话语创新来显出新鲜感。另一方面也表征了学术的“非生产性”倾向和权力地位,远离现实实践,成为了少数人的自嗨。再如当下形形色色的“圈子话语”,更是映射着极度分化的社会现实。社会群体的裂变,造就了层级分明和趣味迥异的“圈子”,还有这衍生的社会学家布迪厄所要论证的“场域”。而这似乎证伪了无产者和资产者两元对立的简单构想?社会群体的异质性远远大于内部同构性?其实这恰恰证实了话语权力的始终在场,这种“权力”消解了共同体意识,收买了部分“动摇者”,从而打乱了集体行动的步调。
话语的贫困
“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某种意义上,毛泽东晚年思考的重心就在于,如何构建一个庞大并有表述能力的革命派,并探索有效的表述方式。表述即政治。毛不仅仅希望通过改造知识分子,使他们能表述工农(无产阶级)立场观点,更希望打破旧的国家机器,并通过一系列制度设计,教会工农大众言说话语,提高言说能力,让他们能自己表述自己。然而这一“表述政治培训”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推动而渐弱渐息。工农被重新置于被表述的地位,这其中伴随着政治话语体系的转换、公共表述体制参与门槛的提升以及主流媒体的话语遮蔽。他们从主流文化中淡去,他们的形象被重新构建,他们的表述权利被无视,他们逐渐地成为了大众媒体的模糊群体想象。而所谓历史虚无主义就是对现实政治的软抵抗。为什么会有历史虚无主义?因为官方用政治意识形态遮蔽了唯物史观,用爱国话语置换了革命话语,用执政身份替换了革命身份,用自我虚无诱导了大众虚无,捍卫历史本身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捍卫从历史中继承的执政道统。这才导致了话语的断裂、模糊和遮蔽。
狂飙突进的市场化进程持续了数十年,历史记忆已经逐渐褪去。似乎在感受着与文明世界的同频共振,物质丰裕的“GDP”神话将所有人裹挟进来,资本主义下的权力逻辑和消费逻辑开始全面地攻城略地,一切都可以货币化符号化。与虚伪的“成功学”、“中国梦”式的主流话语不同,现实的处境需要创制新话语才能最真实地表达,众创网络话梗和黑话,与其说是网络亚文化的狂欢,不如说是在进行犬儒式抵抗。“女神”的修辞被接纳进入了“屌丝”的话语体系,与之相关的还有“矮矬穷”、“土肥圆”、“女屌丝”、“高富帅”、“白富美”、“黑木耳”、“粉木耳”、“啪啪啪”等等。严肃的消解和话语表达的无力,当言语不能确切地指认现实,就只留下了近乎自慰式的情感控诉和宣泄。这种带有污秽色彩的流行话语,不仅是折射着集体审美的粗鄙低劣,更是“主流价值观”的的显在。启示是,当下中国没有多少真正的意识形态或主义的纷争,绝大多数都是利益之争,也就是说,真问题不是什么主义问题,而是利益分配和市民社会萌发的问题。
《驴得水》剧照
二、“女神”作为欲望客体
相比于伟大中国梦的宏伟叙事,“屌丝”话语才是渐趋无产化的真切表达。这种自嘲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反抗,是精神失败法下的群体救赎。相比当下形形色色的“正能量”们,他们及他们代表的诉求才是正常社会所需要的正能量。在我们的时代,年轻人日益分裂为两大对立的群体:屌丝与女神/男神。这是无产者和资产者之对立的一个变形。女神(男神)的光艳在场,照见了屌丝的一无所有。屌丝的内心世界,女神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相信自己不能也不配得到她。在屌丝和女神的关系中,男女的强弱对比出现了强烈的反差,两性关系发生想象性的错位,“女神”作为欲望客体,让屌丝意识到了自身的主体性,屌丝把对个别女神的膜拜,扩展到对一般性女神的普遍膜拜,正是通过这样的辩证法,屌丝完成了自我身份的确认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二元辩证关系,屌丝在意识到与女神的对立后,更看到自己所膜拜的女神不仅与男神相互联姻,甚至还可以被“收买”和“包养”,屌丝的羞愤感和无力感的激荡,完成了一次深刻的意识进阶。屌丝跪舔日常的女神,但深知“女神”是作为一个整体阶层而存在,她们只是“普遍女神”(权力与资本)的化身。他们宣称,“普遍女神”是唯一的、真正的跪舔对象。“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成了屌丝的顿悟。
权力与资本把一切忠诚的、抒情诗般的两性关系都破坏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和炮友关系。权力与资本的强势介入,连“女神”也可以被当做商品交换的对象。一切女神都被亵渎了。屌丝作为这个资本社会里卑微的存在,一无所有,但却也更“自由”,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基于理性算计和利益衡量的战战兢兢,被抛在脑后吧。真诚的屌丝却在实践着商品世界中最为神圣的行动——自我献祭。他们不求回报地忠诚于自己的女神,跪拜于女神的膝前,用尽全力(又无能为力)去满足她们的所有欲望,并努力成长为与女神对称的“男神”。这耗费式的献祭行动和彼岸式的实践行动,超出了资本主义世界商品交换的逻辑,也超越了一切奴隶道德式的精明算计。屌丝,才是真爱生产的原动力。屌丝,践行的正是尼采所说的主人道德,通过这样一种主奴辩证法,屌丝们完成了一次壮丽的思想解放和行动动员。屌丝在两性关系中不仅仅要生产爱情,更要生产新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生产关系。屌丝,要从“自在的”成长为“自为的”,屌丝在这场反叛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赢得的却是整个世界。
三、“女神”作为生活理想
以“穷”与“美”为核心概念建构而成的“屌丝叙事”话语体系,将经济意义上的阶层属性与身体体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社会经济上的阶层固化被转喻为身体和情感的体验分化。“屌丝”与"女神/男神"的二元对立是中国社会贫富分化矛盾的某种表征,在表征不平等的性别关系,更是在隐性言说不平等的阶级关系。而屌丝的"逆袭"成为了一种想象性的解决方案。"上位高帅富、泡得白富美",然而这种个性化"逆袭"只是受个人主义成功学的驱动,在“屌丝”的逆袭想象中,只是来自于归顺和利用既定的为"高帅富"服务的社会游戏规则,这是一种另类的励志鸡汤。这种逆袭并不能彻底突破既有社会结构的封闭循环,打破不公正不合理的天花板,自然也无法开启另类选择的可能性。拒绝想象不同的出路,也拒绝对封闭的权力和资本秩序进行批判和反思。这种逆袭,自然也就不可能是来自阶级意识觉醒下的集体政治行为。
“主要看气质”,但并没有多少人有能力准确判断气质,何况很多看的是衬托着气质的物质,“若不是生活逼迫,哪个不是风姿绰约”。单纯就五官面相论,其实很多女人并不比那些“女神”差多少,而这背后的气质分化是出身、阅历、学识、财富等等塑造的结果。气质是生活环境的产物,这种附加的差异化优越感才是气质背后的底色。“美即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女神”之所以为女神,或者说屌丝之所以要跪拜“女神”,是因为“女神”的存在,让屌丝认识到了人之为人的本质力量,优雅高贵的“女神”像一件艺术品,屌丝在观照中意识到了人的创造力和丰富性。人要占有“人的本质”,大多数人为“造化”捉弄,都是不完整的人。成长为“女神”或者赢得“女神”的垂青,这里事实上是在表达一种生活理想,一种自由、富足的生活状态。然而这个普遍化的生活理想,却必须证成为一个解放行动,伟大导师马克思教导我们,“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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