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页介绍中的W君一眼看去英俊正派,坚毅的眼神中透露着对未来的渴望与势在必得。所有人初次见了他莫不颔首称是,称人中龙凤,社会精英。
摊开履历,的确光鲜刺眼,Top9高校理工本科毕业,推甄到百年名校全球学科排名Top10的专业攻读PHD,PHD期间手攥N刊,接着问鼎全校最高荣誉,让整个校园乃至圈内惊羡了一把。
自矜于淡泊金融圈和企业界的荣华,与科研界的终有所成,对博士毕业离开了科研圈去了企业拿着高工资的同学多少是带着些“知识分子”的清高鄙夷的。PHD期间就有了N刊护体,W君当然是要科研一条道走到黑的。而当旁人问及和“成就”不匹配的个人生活现状,W君黯淡着眼神,沉默一阵,说,“人这辈子终究要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勤奋再三的W君,始终认为自己的智商一流。偶问旁者,你觉得我做科研靠的是什么?若答之以勤奋,W君便不开心;实验室见人下棋,尤其是五子棋,W君定会凑上来指点一番,观棋必语,责备败方“脑木”,然后自己亲身上阵,目不转睛,全神贯注,求胜心切,以证智商。
实验室同事不解,若干paper等身,为何这么在意一盘棋的得失输赢,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天赋异禀么?
W君家境并不好,父母皆务农,因此常感自卑,甚至,这也成了他而立之年已过好几年,太太已近高危产妇之龄仍不生孩子的原因。一次好心的师弟师妹关心起他的下一代,W君满脸悲哀:“条件不允许啊!父母都是农民,如何能帮我带好孩子?”
观者诧异,难道,你觉得你爸妈没带好你?
W君PHD毕业后本可以凭着牛逼哄哄的顶级paper去欧美转一圈,混上三年“海外经历”,没准申上“青年千人”,就可荣归“故里”。然而奈何当时没毕业的女朋友以分手威胁,于是委身于国内某还不错的科研院所课题组做起了博士后,一做就是六七年,做了一站又续一站。期间结了婚,还在岳父举家借款的支持下凑够首付在房价上天的地段买了间40+平米两居室。
一次,W君意外的工作日缺勤办公室,大家在微信群里呼叫他,他颇为自豪的回复道:“我在看房子呢!”
众人哗然,恭维不已:“土豪啊!”
过了一段时间,W君买房尘埃落定。接着房价开始新一轮疯长,W君买的四十多平两居室算下来竟然涨了一百万余,是他好几年的博后工资了!W君在办公室笑开了花,“多亏我老丈人及时给我一笔巨款,不然现在更加飘落无着。”
然而又过了段时间,W君有点垂头丧气,悻悻的说,“老婆不在房本上加我的名字。”于是大家质疑:“可是每月近万元的房贷是要全靠你的工资的!这样会不会伤感情?以后万一离婚,你还的房贷,不全打了水漂!”
W君说“我们怎么会离婚?我们……不会离婚的……”接着就不再说话了。
W君虽不好受,但并不怨恨自己的太太,毕竟讨了媳妇,不再是单身科研狗。也不用在离开校园后持续租房岁月中感到前途无望,像博士后第三年抱怨的那样:“人生怎么如此艰难,有时候竟想要去自杀。”W君的太太出生自某小县城事业单位的最末等官宦家庭,太太的家境足够W君在实验室吹嘘上好几次,关于自己父母皆务农的自卑阴影,仿佛也因此被稀释了不少。
W君饭余还会向刚入组读博一的师弟传授交女朋友准则,一看长相,二看家境,三看性格。而科研之余也常常和几个男同事一起讨论电梯上看到的那个妹子长相打几分,有时候会争论好几天,还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结论,接着被繁重的科研任务淹没了。
实验室的光阴轮转就这样年复一年,夜以继日。W君的博后生涯能否终结转为正职全赖科研成果了。当初PHD期间远没自己文章好的同学国外转了一圈都已“青千”归来,W君似乎有些焦躁。
W君供职的T组大boss对W君是一万个放心的。毕竟为了自己的人生前途,科研路上W君别无退路唯有破釜沉舟。T组大大小小的实验项目,W君大部分都可染指,还能自己不断挖掘idea,跟上热点,赶不上一区也能来好几篇二区,指导博士师弟做实验,自己挂上通讯作者之名。
对于不那么勤于科研的师妹,W君一般是不屑的,还能毫不客气的人身攻击:“长的也不是很好看,以后如何嫁的出去;拿不到博士学位毕不了业,都可以去死了!”
一次师妹重度痛经,在实验室消失了两天,在宿舍休息。到了第三天再现身实验室时,W君毫不留情面:“我也是有老婆的人,都是女的,咋没看别人像你这样娇气?你早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问题,当初就不该瞒报!如果早点告诉老板,他就可以不招你了!我们组的进度就不会被你拖慢!”
师妹自然是愤怒的,一个有着“知识分子”清高还看不起自己农民父母的科研人员,竟说出这样突破人文素养底线的话。W君大约忘记了,他虽是T组职员,却是未签正式合同的“临时聘用人员”,竟对一个正儿八经教育部在册的博士师妹拿出生杀予夺的老板款来。
隔壁组有一个靓丽活泼的科研女,才貌双全,大小晚会若干活动全不落,W君也是厌恶的: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不做科研,花里胡哨,人生有什么意义。
对于同样年纪的圈内翘楚同行,W君一般是不悦且戒备的:某次组会有师弟夸T校的S君英文论文文笔一流,T校S君和W君曾是同专业校友,W君立马反驳:“T校的S君文章写的好?你哪里看出来的?!”
有时候圈内开完一些学术交流会,W君也会说“X师妹你居然问了J君那样一个问题,你知道你透露给了他一个很好的idea吗?!”一脸恼羞成怒。又或者是,“C师弟我们这个试验细节你不要跟你H师兄讨论,他已毕业谁知道在美国那边有没有继续做这个呢?”
对于同行业的类似实验,W君一般是警惕而敌意的。Arxiv上突然出现了idea近似的别组文章,数据美观有投N、C之嫌,W君会仰天长叹,接着对自己指导的师弟来一句:“要不然我们随便测测赶紧发个小文章把他的Nature搞黄了!”
T组不经W君指导的实验和研究方向,不会挂他做通讯作者,W君一般是极尽贬低之能事的。不久前J女以博士生身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帮T组大boss申到了T组一个小众方向的基金,大家都很开心,老板也发邮件祝贺!结果饭间W君哂笑:“你们这都能申上?莫不是走了后门?”又有不做实验的P师弟自己热爱理论,独辟蹊径,撰写成文,W君坚定的说,你这文章太单薄发不了很好呀。P师弟谦逊曰,我不求一区,二区即可。W君又曰:二区都发不了!
W君对自己自幼的学业是很自信的,常为了高中竞赛得了几等奖、大学六级考试得了几百分在实验室争个高低。
毕竟,学业也是W君三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值得自豪的事情。
当然,在T组大boss面前,W君是有为才俊,得力干将,未来的“科学家”,也是一个极称职的雇佣者。Boss说一,W君绝不说二,必定百分之两百赞成。若干酒席间T组大boss常勒令大家给各种来访的业界大佬敬酒,W君总会卖力的监督哪位师妹的杯子里掺了水,而自己也义无反顾杯杯下肚,某次饭毕,胃里竟呕出了血。
是没有人质疑W君的学术水平的。虽非入化境,但在大家心里,W君依然是能给大部分师弟师妹以实验指导的好师兄。
只是,每天在文章量化,未来前途的焦虑驱使下,在精致利己、弱肉强食的逻辑链条下,缴纳了自己几乎所有时间,扭曲着自己和家人,和朋辈的关系,对于科研纯粹的爱也被现实利益挤占无几。
科研圈,渐渐也变异成了丛林社会,探索自然未知的奥妙之门替代以万物竞奔的生存红线。
活了三十多年,可怜的W君,竟不知道“异化”两字为何意。
(W君及文中人物皆为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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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若蓝。本文为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五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