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向前的实时监控型课堂

将人脸识别等系统用于学校教育的案例近年经常出现，每次出现都会引发争议，但似乎很难扼制它的进一步投放。

这两天，南京中国药科大学运用人脸识别的新闻同样遭到了大批网友谴责。据澎湃新闻报道，学校在校门口、学生宿舍大门口、图书馆、实验楼等场所都安装了人脸识别门禁，并在部分试点教室安装了人脸识别系统用于日常考勤和课堂纪律管理。

该系统除了能自动识别学生的出勤情况外，还能够实现对学生课堂听讲情况的全程监控，就连发呆、打瞌睡和玩手机等动作行为都能被识别出来。

当被质疑是否侵犯个人隐私时，校方回应，学校属于公共场所，不存在隐私侵犯。然而如网友指出，这和安装在大街上等公共场合的监控系统并不一样，校方监控的目的是随时查看、随时反馈，但其他公共场合的监控只是在特定时候使用，后者才不涉及隐私侵犯。

而在这之前，已有非常类似的“智慧课堂行为管理系统”，来自杭州第十一中学。

该系统每隔30秒就会在学生身上扫射一番，实时在后台分析你是在听讲、举手还是趴在桌子上，你的面部表情是愉悦、悲伤还是愤怒。两者结合，便生成了一份你的课堂表现报告。而南京中国药科大学的系统似乎在技术上又进了一步，当监控扫过你时，相关数据分析立即伴随着显现，人已经被机器化、数据化了。

当然，类似的项目之所以能陆续出现，是因它在一些家长和教授心中都是有益的，比如认为它能减轻教师负担、缓解师资力量短缺的压力。包括在校园暴力、拐卖等安全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时候，类似定位、检测学生是否按时上课的技术，也可以辅助保证孩子的人身安全。尤其对于贫困地区无暇管控孩子的家长来说，更加省心。

但当它进一步渗透到连举手频率、串班次数、甚至喜怒哀乐的变化都要监控并分析时，就没这么乐观了。正如许多网友所言，它更像是用来监管犯人的。

不仅我国，美国一项类似的系统 ClassDojo 已被实验了几年，目前美国95%的中学、加拿大70%的小学都投入使用，它在全球的覆盖率也达180个国家。

ClassDojo的UI和交互逻辑一眼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教育软件，反倒像是一款游戏或是社交软件，这种寓教于乐的理念让它的设计者相当自豪，也的确极富说服力。课堂或学校里的每个孩子在app中都可以得到一个可爱的怪兽形象代表自己，当老师根据学生的表现对学生进行加分或减分时，app也会发出悦耳的“叮”或刺耳的蜂鸣声，使得整个过程趣味十足。

但ClassDojo在全球范围内的风靡也引发了许多质疑和批评。南澳大学（UniSA）的一个教育研究小组在一篇论文中指出，ClassDojo在科技感和卡通感之下，实则采用着“大棒加蜜枣”这种粗暴又传统的奖惩机制。更重要的是，ClassDojo已经毫不遮掩地成为了现今大数据收集式的监视文化的一部分，让孩子从小就与这种监视手段亲密接触，将会导致他们在长大后对无孔不入的监视文化彻底脱敏。

研究小组的负责人Jamie Manolev认为，面对孩子复杂的心理和行为模式，ClassDojo所做的只是换着花样控制他们，并不能帮助老师和家长理解孩子，也不能让孩子理解特定行为会给他人和社会带来的影响，传达着什么样的意义。奖励与惩罚的机制在短期可能见效很快，但长期使用会大大降低孩子内在的正面行为动机。

同时，每个孩子在ClassDojo上获得的分数在教室屏幕上都是完全公开的，每个进入教室的人都能看见，这也被视为一种落后且不健康的控制手段。公示的不同分数等于是在劝诫学生们互相攀比，助长竞争意识，最终为班级带来明确的等级制度。

ClassDojo鼓励老师与家长直接进行沟通，软件鼓励老师每周将学生的行为报告发到家长的邮箱里，老师有权随时对其进行修改。被监视的阴影即使出了学校也跟随着学生，几乎完全渗透进了孩子的童年生活。

此外，在是否减轻教师压力的问题上，批评者也认为，这样的技术不仅没有减轻教师压力，反而更需要他们实时参与，当然，也助长了家长在实时反馈中的焦虑感，让家长、教师和学生的三方关系更加紧张。

教育该往何处去

监控式教育事实上进一步延续了传统教育的问题。我们对现有教育制度的批判本来就在于它更注重结果、扼杀过程，导致学生片面追求成绩，但知识系统和兴趣不一定存在。

到了监控时代，学生为了获得奖赏结果，更可能刻意表演：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休息，不允许悲伤、倦怠等正常情绪的流露，盲目地追求高效率学习的表象。其结果只是进一步掩盖学生可能遇到的问题，还会让学生陷入不知如何自处的焦虑中。

而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了被数据定义、被监控左右后，他会逐渐丧失自我组织的能力，变成一个彻底依赖”他治他律“的人，他的所有行为都建立在他人的反馈上。

吉登斯曾将现代社会的监控分为两种，一种是学校、医院、监狱的直接监控，另一种是信息的间接监控。如今运用到学校的信息监控无疑是两种监控的结合。它利用了家长的焦虑、学校的竞争，然后作用于可怜的学生身上。

这也正如齐美尔、马克思·韦伯等研究者对现代社会的分析：在现代社会中，我们看似得到了精神及行动自由，但社会为了保证秩序，仍然会通过层层叠叠的制度来控制我们。而技术，只能成为这一切的辅佐。

而既然这类产品争议这么大，为何还是有不断地投入呢？除了上文所述的原因，有一批家长和老师的支持外，教育行业本身进入瓶颈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许多人预测，AI+教育的模式会是这两年的新风口，因政策对在线教育的限制增加了，从近两年开始，之前势头良好的教育企业都纷纷遭到打击，于是结合AI创新就成了新方向。但在这种逐利的过程中，很多公司更容易忘记教育的初衷，单纯从效果行事。

最终你只能悲哀地发现，我们对教育的反思和批判似乎从未起过作用，学生永远被大环境的手牵着往前走，逐步变成更加机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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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XX 树神。来源：日刻。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