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还在热播中，穿越的男主，自带现代知识和“大男主光环”，在古代一路开挂，爽剧又爽到了新高度。但是，视频平台的一番操作，让观众没那么爽了——

根据协议，视频平台的会员，比普通用户享有“点播快、无广告的特权”，可以提前观看6集《庆余年》。可是，除了“会员”，还有“超级会员”。

会员们发现，在点击最新的剧集时，有弹窗提示：“会员用户可50元购买加速包，始终比VIP提前看6集，1月1日可看大结局”。这相当于，看演唱会时，高价买了第一排，进了场发现，还要花更多钱，才能真正接近明星。

花钱买来的“VIP”，突然就不香了……

1、“套娃式”协议

“超前点播”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前腾讯视频的热播剧《陈情令》，在将要播出大结局时，突然出现了超前点播权，用户可以花钱先看大结局。

当时，网民对此已有非议。但《陈情令》相对小众，且仅仅出现了一次超前点播权。但轮到《庆余年》时，超前点播权由始至终存在，始终比会员看得早、看得快，付费门槛也从30元提高到50元。难怪观众批之：“吃相难看”。

今年夏天，《陈情令》在临近大结局时推出超前点播权，会员额外支付30元即可提前解锁6集大结局。据粗略估计，腾讯视频在付费点播的首晚就获得了超过1亿元的收入

对会员来说，超前点播权的“危害”，在于贬损了他们的权益。各视频平台的会员价格，平均在每月15元左右。会员花这个钱，就是要平台实现允诺过的“优先权”。

但是，会员权益被“打折”，也不是第一次了。根据协议，会员用户可以享受“无广告”的服务，起初效果很好，但在今天，越来越多的广告类型无孔不入。

笔者是爱奇艺的会员，在今天点击《庆余年》时，虽然跳过了片头广告，但跳不过“贴片广告”，也就是剪在正片中的广告。此外，会员可以跳过“90秒广告”，但还是会看到“15秒广告”，虽然它美其名曰“会员专享推荐”。

会员权益一而再、再而三“打折”时，用户显然觉察到了“套路”。想看最新的《庆余年》，必须在购买会员的基础上，再买50元的“超前点播权”，或者花3元买下一集。——不是会员还不能买。难道用户花钱，是为了花更多的钱？

不过，普通用户关注的，只是自己的观看体验。对于“知乎大V”、上海律师吴声威来说，他好奇的是，这一系列的权益变更，是如何在法律上实现的？

吴声威告诉《南风窗》记者，他对法律关系的成立、变更、消灭，一直很敏锐。会员享有的权益，存在于到期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权益的变更，如何在协议中衔接上？他认为很有技术性。

所以，吴声威“拜读了协议”，他才发现，哪有什么衔接，“爱奇艺只是通过格式条款，打压消费者权益”。

所谓的“格式条款”，是指双方在协议时，一方提出的协议，另一方没有修改权，但其中一部分条款，排除了另一方的权利、还增加了责任等。根据合同法规定，当它非常不公平时，可以由法院判定无效。

但在爱奇艺的会员协议中，有此规定：您（用户）和爱奇艺均认可前述条款的合法性及有效性，您不会以爱奇艺未尽到合理提示义务为由而声称协议中条款非法或无效。

在吴声威看来，这就叫“格式条款”，应由法院判定为无效。他认可网友所说，爱奇艺的做法，相当于用格式条款、来规避格式条款的限制，俗称“套娃式”条款。

条款是否过度？裁量权在法官。吴声威表示，他已写好起诉书，在17日邮寄去了海淀法院（爱奇艺协议的约定地在海淀区）。他预计，法院是否受理等进展，需要等到年后，届时他将对外披露详细的情况。

2、尴尬的“正版”

吴声威起诉爱奇艺，也颇具偶然性。12月12日，他发现爱奇艺的超前点播权，就想要去起诉。他在当天的一个知乎问题下写道，如果点赞超过一千，他就会起诉爱奇艺。

吴声威说，那个问题不是法律类的，当时就有很多回答了。没想到，他的回答被顶了上去，他认为这是“群众的呼声”，便开始准备起诉书。

但是，超前点播权的“第一发明人”是腾讯视频。吴声威说，他不是腾讯视频的会员，时间、精力也有限，12月17日，他拉来同个律所的律师朋友，又起诉了腾讯视频。

并非所有人都支持他。吴声威说，很多人给他发私信，部分知乎网友提出质疑，认为他“动机不纯”，想蹭热门话题来挣名气。他表示，质疑也好，支持也罢，众多网友的声音，让他感到了压力。

吴声威在知乎上发表文章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司法程序还没正式开始，事情已经发生变化。

早在12月14日，人民日报客户端评论说，“视频网站套路层出不穷，吃相太难看”，质疑“一些视频网站为何还敢于藐视用户权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套路？面对舆论质疑面不改色？”

视频平台很快回应。“这次可能我们之所以备受争议，我觉得可能是对他们的消费心理还是不够体贴，这块确实是我们的bug或者我们做的不够好的地方。有不满，有意见可以大声表达出来，我们照单全收。”12月17日，腾讯视频副总裁王娟回应道。

隔一天，爱奇艺副总裁戴莹回应称：“我们的初衷是想满足用户更多元的内容需求，但可能没太做好，未来希望能更多考虑到用户的心理，做好排播的设计和告知工作。”

目前，腾讯视频、爱奇艺取消了超前点播权，改成在会员基础上，可以单集3元进行二次付费点播。观众的接受程度有待观察。视频平台的回应不尽如人意，人民网今日刊发文章，质问：庆余年付费超前点播，仅仅是“不够体贴”？

目前，腾讯视频、爱奇艺已经取消了超前点播权，改为在会员基础上，可以单集3元进行二次付费点播

吴声威也表示，目前的解决办法，“没有解决我内心的疑惑”。他表示，“超前点播权”和“单集付费3元”，都是会员之外再加“会员”，现在只是取消了其中一个，但它们都是不合理的。

吴声威认为，问题核心在于协议，“格式条款”是不合理的。即便超前点播权消失了，但不改协议，仍会有其它侵害消费者权益的手段。所以，他们仍要起诉腾讯视频和爱奇艺。

“我们想过，如果腾讯、爱奇艺改掉协议，改成对消费者有利的，那我们就撤诉好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吴声威说，他理解视频平台的盈利压力，认同它们采取会员涨价的措施，那就不是法律问题，而是市场问题了。

但是，这涉及到一个“悖论”。很长一段时间内，用户习惯了免费获取互联网上的服务，2017年被称为“会员收费制度的元年”，用户的付费习惯还不稳固。仅仅过了两年，贸然提高会员费用，恐怕会动摇培养才不久的习惯。

另一方面，“超前点播权”等盈利手段，也绝非良策。实际上，部分网友已经发现，在盗版网站上的《庆余年》，早就有比官方平台更多的资源。如果继续玩套路，压榨用户对“会员制”的信任，那么会员制也可能“生得晚、死得早”。

“会员制”的基数不大、盈利少，而且容易流失，提价又是一个痛点。此外还有无数野生的“盗版”在觊觎，这是视频网站们的尴尬之处。

3、“弱势的上帝”

不是只有视频平台难，观众们更难。如前文所述，花钱买来的“VIP”，权益说没有就没有了。消费者个体在面对互联网巨头时，弱势地位不言而喻。

事实上，购买了会员的用户，在面对权益的变化时，几乎没有反对余地。视频平台更新协议，会提示用户“画勾”、“点击同意”，看似尊重了用户的知情同意权，但根据协议，如果不同意，很可能就不能继续享受服务了。

比如，截至目前，某视频平台的会员协议有规定：“如果您不同意本协议的修改，可以停止对本服务的使用。您继续使用本服务，则视为您已经接受本协议的全部修改。”类似“霸王条例”倾向的规定不只一条有、不只一家有，哪有平等可言？

比较起来，“接受”是容易的，“反对”需要付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但追究起来，用户损失的，不过是几十到几百元，对大多数个体消费者而言，犯不着较真。

吴声威对此感叹说，在他的职业范围内，劳动者和消费者属于弱势群体。他介绍，在法律界有一说法：“弱者才会求助法律”，因为强者自有拳头。可是，如果一个弱者，连官司都不打，法律都不用，就更弱势了，比如互联网巨头下的消费者。

“顾客就是上帝”，只是一个传说。

现实情况是，大多数消费者没创过业，也不懂法律，在面对两难时很难衡量，吴声威说，他起诉爱奇艺、腾讯视频，不是为了会员费，而是要求一个法律上的答案。

视频网站的“套娃式”协议，究竟可以不可以？吴声威认为，它过度了，应当由法院判定无效，从此大家都不可以再这么做。但是，他如果败诉，证明此类条款是可行的，那么，大家都可以这样做了，当然他也可以这样做。

吴声威承认，他的预期是“把格式条款打掉”，视频平台就没有类似的收费依据了，但他挡不住、也不想挡着视频平台赚钱。何况，对方拥有业务能力极强的法务部。“说实话，我挺乐观的，无论胜诉、败诉，都是好事情……只是等法院下一个标准”。

在个人消费者与互联网平台之间，力量悬殊是客观事实，也很难改变。但在《合同法》中，对“格式条款”的限制，对“极不公平的条例”可以判定无效的规定，是一个“兜底”的条例。吴声威说，他想看看，“底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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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由。来源：南风窗。责任编辑：黄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