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前言:本文是鲁伯特和萨缪尔的对话录,摘自他们的新书《这个文明已经终结:帝国末日的对话,以及前景如何》(This Civilisation is Finished: Conversation on the end of Empire-and what lies beyond)。我看过好几部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影片,少数及早逃离的犹太人幸免于难,大多数人都觉得问题不会发展得那么严重而慢慢走上被宰割的不归途,现在回过头来看,受害者似乎是在“等着”一步步走到那个境地。也许就是那种不想和不愿意面对正在到来的灾难的状态,也许是那种不想失去“正常”生活的心态,最后,束手无策地让灾难肆无忌惮地来临。今天,面对环境危机,我看到的就是这种类似的状态。在马德里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大会刚刚结束,各国没有达成共识。科学家已经明确警示,大气环境已经温升1度,如果温升达到1.5度,人类将面临难以预料的灾难;如果温升达到2度,地球环境将失控。正如文中说道:“这个产业增长型的文明不可能实现巴黎气候协议的目标,那就意味着,我们将面临至少3到4度的温升,那将是人类文明无法适应的生存环境。”的确,按照现在人类的觉悟和世界范围的政治局面,科学家们无奈地意识到,温升达到灾难级别已经几乎是无法避免了,但是,全世界范围内,人们还是一切照常地生活和工作着。我在想,当初少数犹太人还可以逃到另一个世界去避免灾祸,但是,人类现在的技术水平却没有能力逃亡到另一个适宜生存的星球。翻译这篇文字,不是为了引起恐慌,更不希望有人抑郁成疾。今年5月份,我翻译了杰姆·本德尔(Jem Bendell)长篇论文《深度适应》(DeepAdaptation)的部分内容,我给译文起的题目是《让有生之年的灾难造就此生的觉悟》,如果我们所有人此时都用良知去选择,世界立刻就会变成人间天堂。如果人类集体觉悟达不到避免环境灾难的水平,我的希望是,即使个人无法在物质层面做太多准备,起码多在心理层面做些准备。就如同鲁伯特说的:“现在对此不做任何准备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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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亚力山大(SamuelAlexander)(萨缪尔,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简朴学院(Simplicity Institute)院长)说:

鲁伯特,我想邀请你进入一种没有一丝一毫妥协的诚实状态。以此为前提,我们进行一次对话。这个对话没有学术目的,不是因为学者要维护其学术观点;没有政治目的,不是因为政治家为了要赢得选票或者推行一项公共政策;甚至也不是做为一位运动积极分子,为了一项事业而奋斗。现在,我们只是两个人,试图去搞明白,在这个动荡的历史时刻,我们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现状与局面。

环视今天的世界,我看到,大多数的学者、科学家、运动积极分子和政治家对自己的思想和言论进行‘自我审查’,以便让自己的观点在社会上、政治上和社交层面能够被接受。很多时候,其实经常如此,我们在交流中必须采取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通过调整我们的表达方式,让我们的思想更容易被消化、更富有同情心、甚至希望对某些听众有种吸引力。但是,我们越是这样做,我们就越无法说出我们真实的想法;越无法毫不犹豫地直视现状,表述我们的发现,无论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如果我们从未把自己放在一种无拘无束的诚实之中,我们也许甚至无法知道我们自己到底是怎么想到,因为我们甚至也会自我欺骗。

对我而言,知识诚信度的第一个原则是:不隐瞒真相,无论这真相是多么的丑恶或者有多大的争议。然而现在,我感觉很多人都选择无视真相,不是因为没看见或者不理解真相,而是因为不想看见和不想理解真相。哲学家都知道,真相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词。在一个日益被称之为‘后真相’的时代,是时候来澄清这个模糊的概念了,不是通过理论,而是通过实践。这就是说,我邀请你,鲁伯特,和我一起践行诚实,分享我们的真实想法,在这样做的时候,尽可能不要过滤我们的任何观点,以免扭曲我们的真意。这也许需要一些勇气,当然,就如同尼采曾说过的,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许也在凝视你。我们有这个勇气吗?读者有这个勇气和我们一起走上这条危险和难以预测的旅途吗?

我对你的邀请并不是出于武断。在我看来,你属于那些少数思想家中的一员,发言的时候不进行过滤。我看到你给学生讲课的时候,所说的内容是很多学者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在公众面前大声说出来了。我也读到过你的文章,展现了你毫不妥协的诚实。我希望这些都将对我们这次对话产生影响,并带来灵感。我读到过你的一篇题目为‘这个文明已经终结’的文章,我们现在将用这个题目来命名这本书。让我们用这个大胆和令人不安的陈述开始我们的对话。毫无疑问,这需要一些剖析。当你声称‘这个文明已经终结’时,你到底指的是什么?”

鲁伯特·里德(RupertRead)(鲁伯特毕业于牛津大学,学者,英国绿党政治活动家,反抗灭绝运动发言人)说:

 

谢谢,萨缪尔。能够与你对话是一种荣幸。因为,第一,能和你一起就这样一个重大话题对话是我的殊荣,在我看来,你在‘去增长’(degrowth)和‘自觉简朴’(voluntary simplicity)领域所做的工作是最好的。同时我认为,能够开展这样一场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幸运,一种美好的奢侈,因为很有可能,不出一代人的时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这样的对话将成为支付不起的一种奢侈。

很有可能,我们此次对话将会回顾我们的时代。虽然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对很多人来说如同梦魇般的时代(更不用说对很多不是人的动物了),但是,如果我们在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去回顾,那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此时,你我都不用花太多精力为了有吃有喝而四处奔波,也不用提高警惕担心被杀掉。因此,我们有责任来充分利用这种优待。

我刚才说的话,一些读者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为了引起注意而故意夸张。不是的。这只是试图请大家站在同一个水平上对话,这只是为了可以接受萨缪尔的对话邀请,进入一种毫不妥协的诚实状态。环保人士经常被指责是末日论者。我认为这个指责完全是错误的,因为,我认为的几乎所有的环保人士事实上倾向于过分乐观。我这样说可能会招来指责,认为我是一个恐惧撒布者,或者是一个危言耸听的人。我不是一个危言耸听的人,我是一个拉响警报的人。当烈火熊熊燃起,这正是此时的现状,英国和世界各地的森林在燃烧,而森林是地球的肺,我们当然要拉响警报。对‘危言耸听的人’和‘拉响警报的人’之间的最简单的区分,就是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在1930年代的危机面前所做的选择,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其实比那个时候更危急。

如果有人现在觉得被吓呆了,我认为,那是因为过去抱着错误的希望。一方面,是乐观主义的虚假诱惑,希望会出现解决危机的技术方案,那样,生活多多少少会照旧进行下去。我认为,这种状态是极端危险的,因为这阻止我们去面对气候现状。另一方面,人们内心藏着深深的恐惧,却不说出来,也不去面对。我想传达的信息,远远不是要把人给吓呆,而是一种解放。把人们从幻觉般的舒适中解放出来,因为其实人们在内心深处明明知道那是幻觉。起码让人可以直视自己的恐惧。让人终于可以看见事物的真相,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可以身心自由地去行动。

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特(Ludwig Wittgenstein)的著作中,对我最有启发的一个思想是,去解释哲学中最难的问题与聪明和学术能力无关。最难的事情是,一个人乐意去看见和去理解他/她本不情愿去看和去理解的东西。经过多年的否认,经过多年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我终于可以达到一种状态,我已经不可能视而不见,而且了解了几乎必将降临的致命灾难。

在过去几年,我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文明在走下坡路,将不会长久了。我们的文明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了,因为它没有显示出一点儿可以应付极端气候危机的能力,更别提更大范畴的生态危机了,而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球性的、长期的紧急状态,一种生存威胁。这个产业增长型的文明不可能实现巴黎气候协议的目标,那就意味着,我们将面临至少3到4度的温升,那将是人类文明无法适应的生存环境。

赌注非常非常高,因为气候危机威胁到我们整个人类文明。当我说‘这个文明’的时候,我指的是,全球资本主义霸权下的文明,我们也称之为帝国,其统治着地球上绝大多少人类的生活。只有一些土著文明/社会和一些农耕文化在这个霸权体系之外(虽然每一天,资本霸权都在渗透和扩张)。甚至,连这些社会和文明也会被帝国搞垮,这个时候,生养我们的全球生态体系都将被搞垮。我想说的是,到那个时候,‘这个文明’将被转化。在我看来,我们的未来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这个文明彻底崩溃,这是由于气候变化无常,导致(比如)灾难性的食物短缺,引发社会崩溃;或者比这个更快到来的情况是,通过核战争,或者金融崩溃导致大规模的社会瘫痪。这其中的任何一种灾难都可能会因为生态/气候反常而突然降临,就如同在达尔富尔(Darfur)和叙利亚(Syria)发生的情况那样突然。或者,

第二种可能性:在(我们)这个文明崩溃之后,这个文明为后继文明留下种子。或者,

第三种可能性:这个文明主动地、快速地、激烈地发生深刻的转变,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能力,及时扭转了人类社会的彻底崩溃。

第三种可能性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可能性,虽然是最被渴望的,因为,其他两个可能性都将带来巨大的痛苦和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死亡。第一种可能性,指的是人类全部灭绝,或者几乎全部灭绝。在第二种可能性下,非常多的人会死去。

还很难清晰地想象在第二种可能性下会发生什么,不过,这是我认为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萨缪尔,我愿意和你展开此次对话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讨论我们该如何为这种情况的发生做准备。我认为,现在对此不做任何准备是一种罪过。事实上,环保运动中的每个人都只把目光盯在第三种可能性上,不情愿去考虑任何更糟糕的可能性。我强烈意识到,第三种可能性已经不可能发生了。而且,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持有这个观点。

无论是这三种可能性的哪一个,转变都将如此巨大,我们现在这个文明将不再有任何意义:是那种概念上和存在意义量级上的极端变化,提出‘范式转变’概念的(paradigm-shifts)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称这种极端变化为‘革命’。因此,无论如何,这个文明已经终结。它也许还能挂在悬崖边,在空中奔跑一段时间。但是,它将或者被摔得一塌糊涂(第一种可能性);或者从垂死的身体里发育出完全不同的形式(第二种可能性);或者以某种方式安全回到悬崖边(第三种可能性)。如果真的可以奇迹般地着陆,那必然要经历超乎寻常的和史无前例的彻底改变,那么继续存在下去的社会也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和这个文明完全不同。

总之,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这个文明已经终结。

本文翻译自:This Civilisation is Finished: Conversation on the end of Empire-and what lies beyond(这个文明已经终结:帝国末日的对话,以及前景如何), published by the Simplicity Institute, Melbourne 2019. ISBN:9780994282835. 本书内容可以在非盈利前提下自由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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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深渊:人类未来的三种可能性-激流网(作者:鲁伯特和萨缪尔。译者:吕途。来源:无为无事。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