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3日，汉东省京州市委会议室里异常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区县主要领导们像蜡像般一动不动，生怕任何动作发出一点声音，只敢眼神左右扫视，大家都觉得这时候该有人出来说些点什么，但没有人这么做，大家都知道这里是达康书记的舞台，京州市委的会议室里只能有一个男主角，只能有一个人出风头。
但达康书记侧身把椅子转向朝窗口的方向坐着，似乎在表示我不想看到你们这群人，他看着窗外，感觉自己的下属都是一群猪脑子，自己就像个养猪场的厂长，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孙连城，孙连城低着头坐着，似乎在听候发落，十足的废物模样。
李达康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废物是如何当上光明区区长的，哪怕让和谐区的副区长张仪来干，也比孙连成这个窝囊废要好的多吧！下一届换届选举，一定要想办法把孙连成换掉。
难道孙连成有个当高官的亲戚？不会的，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而且要是那样的话，恐怕孙连城早就和自己翻脸了，怎么会一直以来那么地乖。
难道是孙连城以前花钱捐来的？要知道二十年前的风气还不是很好，有这种花钱买官的可能，但是孙连城又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虽然是个废物，在任上没干出什么名堂，却也不贪污腐败，算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也许是当初年轻的时候跟对了人吧？可能年轻的时候勤劳肯干，领导看他虽无功劳，也有苦劳，积劳成功，那时光明区的前区长因涉嫌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被抓，组织部一时并无特别合适的人选，以至于论资排辈选了他做光明区的区长。
想当初他们在向阳区的时候还一起共事过，孙连城是教师出生，当时任向阳区教育局局长，李达康当时是向阳区发改局局长。后来李达康升任金山县副县长，孙连城才接替李达康成为向阳区发改局局长的。
当初自己和孙连城同为正科级干部，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成了汉东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中央候补委员，副部级干部。而孙连城才升了两级，从正科级到正处级，还是非一把手岗位，足以说明孙连城的能力其实相当平庸，若非以前有贵人相助，他能升到正科级恐怕都很勉强了。
想到这里，李达康慢慢吸了一口气，又悄悄叹了出来，李达康忽然觉得其实孙连城也很可怜，自己对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偶尔想起来，自己心里对孙连城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本想借着本次成功创建全国卫生城市表彰的机会，借题发挥表扬一下孙连城，给他一点鼓励。谁知孙连城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达康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心中刚刚变小的怒火却又重新燃了起来。
这本是京州市创卫成功的表彰总结会，李达康准备了三块“创建全国卫生城市先进工作单位”的奖牌，准备颁发给向阳区、和谐区和高新区，再口头表扬一下光明区和绿水区的工作。谁知会前曾秘书递来一份文件，李达康看完以后勃然大怒，在会前几分钟紧急和宣传部长私下开了一个会，开会前让曾秘书把文件影印了几十份，发给参会的区县领导。
区县领导们也觉得自己很倒霉，自己本来是高高兴兴的来参加庆功大会的，正准备接受市委的论功行赏，谁知突发事件让会议的气氛骤变，大家都吓得不敢说话，好在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京州市的全国卫生城市创建工作也圆满结束，自己并不会有太大的责任。只是看光明区长孙连城怎么应对，也希望达康书记不要因为光明区一个区的事情，迁怒于其他区县。
李达康把椅子转了过来，正对会议桌，大家知道达康书记要讲话了，都抬起头来看着李达康，只有孙连城依然垂着头，他知道李达康要讲话了，但他没有胆量抬头，怕与李达康的对视会更加增加对方的愤怒值，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双手夹在两腿中间，他必须做出听候发落的姿势，不能有一丝语气和动作让达康书记觉得自己满不在意。
李达康清了清嗓子，把文件摔在会议桌上，说道：“孙区长，给我们念念吧？！念给大伙听听，孙区长的杰作，差点毁了我们京州市创卫工作的一颗老鼠屎！”
“差点毁了京州市创卫工作”这一句是李达康编的，因为事情出来的时候，创卫工作已经结束了，如果不发生重大的原则性事故，这个结果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而这个事情还没有那么重大，但李达康是有政绩洁癖的人，何况京州市创卫工作是一件重大的政绩，任何让这件事情变得不完美的人都是罪人，是汉东省的罪人，是京州市的罪人，也是他李达康的罪人。
孙连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绝对不可能当众朗读这份文件的，他唯有一动不动，保持听候发落的姿势。但他忽然又觉得这样一动不动，似乎有“把达康书记的话当放屁”的嫌疑，所以他微微抬头撇了一眼李达康的胸口，又继续把头低下去了。
达康书记微微抬起下巴，显出高傲和不屑地表情，这是他的专用表情，网友们戏称这种表情叫“王之蔑视”。李达康说道：“看来我们的孙区长还知道不好意思，好吧，那就有劳陈副书记来念念吧！光明区终于以这种方式登上了网络头条，现在阅读量已经超过一千万了！”
陈副书记谨慎地拿起文件，念到：“题目：因觉得光缆影响市容，京州市创卫清理组将其剪断致通信中断26小时，你怎么看？汉东观察。近日，一份抬头为中国电信股份有限公司京州市分公司的特急函件在当地热传，函件称京州市龙王庙街道办事处安排人员将该公司一段重要光缆剪断，造成正在使用的网络业务受到严重影响，京州市部分区域受影响时间长达一周。京州市当地知情者称，龙王庙街道办剪断电信光缆与当地创建国家卫生城市有关，觉得悬在半空中的电信光缆影响了市容环境。目前，据京州市龙王庙街道办事处证实，电信光缆被剪断一事属实，目前网络通信已经恢复正常，后续事情还在协调处理。”
陈副书记念完看向孙连城，孙连城虽然埋着头，陈副书记也能感觉他额头上的大汗淋漓，甚至微微有点发抖。陈副书记转头看向达康书记，达康书记用“王之蔑视”看着埋头的孙连成，说道：“接着念，把那几个热门的网络评论念给孙区长听听。不，是念给大伙儿听听，不要以为事情发生在光明区，你们屁股就是干净的，你们私底下做了哪些事情我不清楚吗？今天是光明区作为典型，明天说不定就是你们，你们这群人，干得了就干，干不了趁早滚蛋，别一天天叫苦喊累的，你们不想干，想干的人还多得很！”
陈副书记接着念到：“网友京州打工人留言说道：哈哈，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要诚实，创卫已经给我们造成很多不方便了，要是哪天检查组问到我，我就一条一条全部告诉他们！”
陈副书记念完看着李达康，李达康挥手催促道：“接着念，还没到精彩的呢！”
陈副书记接着念道：“网友一美元炸鸡留言道：这体现出京州市的官僚主义极其严重，思想极其扭曲！”
“网友入关大儒留言道：说白了就是欺负运营商，强行剪断就是为了逼运营商改造，政府一分钱不花，改造完了功劳还算到政府头上，岂不美哉。”
“网友爱猫爱狗小小春留言道：这就好像相亲的时候租衣服，你平时是什么样子，难道大家不知道吗？突击来一发整治，都是面子工程啦！”
“网友乌漆麻黑留言道：这件事再次说明一个道理，永远不要给蠢货他们能力不匹配的权力。”
“网友我爱北鱼留言道：京州市委该出来挨板子了，光明区和龙王庙街道办事处的全体职工都应该开除！应该让清洁工和农民工都去当官，他们才是最朴实善良的人。”
李达康挥挥手，示意陈副书记不必再念下去了，李达康说道：“这就是人民群众对我们的评价？！不，不是我们，是你们，不要把市委算在内，是你们在抹黑京州市全体党员干部的形象，最近两年好不容易党员干部的形象好一点，你们就这样不遗余力的抹黑，你们对得起广大党员干部吗？你们对得起京州市各行各业为创建全国卫生城市辛勤付出的劳动人民吗？不要以为今天我就只是在批评孙连城一个人，批评光明区一个区，今天我要说的是举一反三！刚才邓市长劝我，创卫工作已经成功了，就不要再纠结这些细节问题了。我觉得不对，创卫工作不是创卫给别人看的，是创卫给自己看的，别人看见创卫成功了，但我们自己呢？我们觉得自己成功了吗？我们做的工作完美吗？有谁可以拍着胸脯说你的工作是完美无瑕疵的？”
李达康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昨天沙瑞金书记刚刚在省委常委会上点名表扬了京州市的创卫工作，对大家的辛勤付出给予了高度肯定，结果今天就出来这档子事儿，你是在打我的脸呢？还是在打沙书记的脸啊？！沙瑞金书记可是经常上网的查看舆情的，别看沙书记年纪不小，可是他一直在关注着社会的发展动态，什么微博、今日头条、知乎、B站，沙书记都会偶尔关注一下，甚至专门每周让秘书收集汉东省内的社会热点来查看。你敢说这一千万阅读量里面，有没有沙书记啊？有没有沙书记的秘书啊？”
这时京州市宣传部长走进会场，走到达康书记耳边悄声说道：“达康书记，都已经办妥了，新闻单位已经表示愿意删帖，他们起初还不肯，后来我们经过反复做工作，他们愿意在今晚12点之前从网站上撤下来。”
李达康听完定住了两秒，忽然拍桌子，扭头朝站着的宣传部长大声喝道：“糊涂！你都已经干了那么多年的宣传工作，怎么还在用捂盖子这招？！捂盖子，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现在已经有上千万人看到过了，你现在忽然删帖，网民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在封杀舆论？会不会猜测事情有更大的隐情？会不会发挥联想反而生出更多的谣言出来？！你马上给新闻单位联系，千万不能删帖，一旦删帖，本来说得清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宣传部长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站着，椅子上的达康书记这样回头仰视自己，脖子一定很难受，所以宣传部长靠着桌边蹲下，这样自己的视线可以达到和达康书记平视，甚至更矮一点，达康书记就不用那么费力的扭着头仰视说话了。
李达康看着蹲在会议桌旁的宣传部长，脖子稍微舒服了点，心情也缓和了一些，说道：“接下来你马上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马上联系汉东省内的各个媒体，特别是有关注报道这个新闻的媒体，邀请他们明天来参加我们的现场整改活动，明天我将亲自去龙王庙街道办现场办公，处理这件事情，再选两户受影响的商家和住户，我要去慰问他们。第二件事，正规网站的帖子千万不能删，那些自媒体的报道可以删，现在的自媒体根本不受控制，什么谣都敢造。只要是正规大网站的帖子，一律不删，但是我们要做好引导，你们宣传部现在统计出来有多少媒体或者大V报道了这个事情，明天我现场办公结束以后，全京州市国企、机关单位职工，要迅速上网留言，占领舆论阵地，扭转舆论场，让正能量的留言占据主导地位。我们发动我们的基层干部全部去留言，进行正面引导，你们宣传部今晚加班把任务分解出来。比如有二十个网站，向阳区要负责在这二十个网站APP留言一万次，绿水区要负责在这二十个网站APP留言二万次，这样责任到区县，责任到单位，责任到人，我们要打赢这样一场舆论攻坚战。让所有网友都知道我们京州市委对这件事已经引起高度重视，并进行了妥善处理，惩戒了相关责任人。最后还有一条，其实这一条我都不该说，应该是常识，那就是没有市委的批准，任何党员干部不得就此事私自接受媒体采访和公开发表意见，否则一律按规定移交纪委处理。”
宣传部长连连称是，站起身小跑出会议室进行安排，因为年纪大了，蹲久了突然站起来，大脑有点缺氧，出门的时候有点跌跌撞撞，正要进门的曾秘书吓得赶紧扶了一下。
曾秘书走进来对达康书记说道：“达康书记，央视的记者想就‘剪断光缆’的事情采访您一下，现在他们正在楼下，我跟他们说了您在开会，他们说他们愿意等。我觉得有必要提前向您汇报一下。”
李达康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对。这样，你告诉他们，今天我们的会议将开很久，晚了就不适宜接受采访了，但是明天早上我们我将有一个针对该事件的专题现场办公会议，邀请他们明天早上一并参加，如果有什么采访的话，那就在那个时候进行采访吧！今天的食宿你都安排一下，标准要高规格，记者通常都有点……那种廉价的正义感，总想找话题吸引眼球，和他们多拉拉感情，不要在细节上省钱。今天如果他们有空的话，带他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创建全国卫生城市成果展’，多报道一些我们京州市正能量的东西。”
李达康忽然提高音量，扭头对参会干部们说道：“报道是很有学问的，比如这一次，看似是一个污点，但是处理好了，报道出来，就有可能反而成为一个亮点。”
参会的领导们纷纷点头，曾秘书听完吩咐退出了会议室。达康书记看见除了孙连城闷不做声以外，其他人都认可自己的观点，心情好了一些，说道：“这样吧，我本来想让孙区长说些什么，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在剪断电缆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孙区长，你们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想要私自剪断电信公司的电缆？！但是看目前这个样子，孙区长也没什么准备，说不出来什么，那就留着下次开会时候说吧！下周一我们要召开全市人口普查工作动员会，麻烦孙区长准备一篇检讨书，当众向市委作出检讨。”
达康书记看着门外站着的市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探了个头进来，才想起按照原计划，这个时候该颁奖了。可是李达康现在根本没有颁奖的心情，他冲门外摆了摆手，说道：“表彰会开成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奇葩了，奖牌就不发了，会后相关单位领导去市委办公室领取奖牌吧！给大家说个好消息，市委、市政府经过讨论，京州市所有政府机关职工发放一次性‘精神文明奖’，算是给大家长久以来为了‘创卫工作’加班的补偿。自从创卫工作开始以后，我们很多机关的干部职工都好几个月没有休息了，这几天还要去大街上捡垃圾、擦瓷砖、维护交通秩序，大家都辛苦了。你们看看，向阳区的隆科多就晒黑了许多嘛，看来我们这位隆书记晒了不少太阳啊！”
隆科多急忙摆摆手，说道：“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多亏达康书记给了我们向阳区极大的指导和政策支持，向阳区才能如期完成任务，这点晒黑了不算什么，不敢居功。”
李达康终于露出了短暂的笑容，说道：“我不是马，你就别拍我的屁股了，别说没功劳，不犯错就是一种功劳啊！”
说到这里，李达康转头看向孙连成：“有奖就有罚，我看这个样子，这个‘精神文明奖’光明区就不要领了，领了，我怕其他单位有意见，赏罚分明嘛！不仅如此，光明区今年的绩效考核一票否决，取消年内的一切评优创先资格，光明区所有职工停发今年的目标考核奖。”
孙连成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看了李达康一眼，又怕对视带给对方挑衅的感觉，于是转眼看向了隆科多，隆科多也在看孙连成，孙连成又把头低了下去，但是牙紧紧咬在一起。他不服，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亲自下的命令，那惩罚就惩罚他一个人得了，搞‘连坐’算什么？！自己回去还怎么面对自己的部下，光明区的党员干部们忙前忙后做了那么多工作，结果就因为自己的指挥失误，光明区全体下属们今年收入直接拦腰斩断，自己得愧疚死。来参加开会前，吴秘书曾建议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推给龙王庙街道办，推给街道办党工委秦书记。但孙连成没有采纳这个意见，虽然孙连成一直被李达康看不起，但他不想被所有人看不起，何况那么多人都亲眼看见是他孙连成下的命令，秦书记只是在执行他的安排罢了，这件事孙连成只能怪自己。
孙连成还怪李达康无情，自己这么做是谁逼的？为什么自己敢剪断光缆？为什么要停运共享单车？为什么工地要停工？为什么要让党员干部去阴沟里捞垃圾？难道孙连成自己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会给老百姓带来损失和困扰吗？难道孙连成看不出来让机关干部不上班了，出去扫大街有多荒唐吗？这些事情又不是只有我孙连成一个人在做，几乎每个区县都在做，只不过是恰好光明区被媒体盯上了而已。好你个李达康，创卫成功了就是市委的功劳，是你李达康的功劳，请问昨天沙瑞金书记表扬京州市的时候，可曾提到过我们这些区县干部？！还不是都表扬你了，连邓市长恐怕都没有提到吧？而你为这个创卫做了什么吗？无非就是在不断地开会，不断地威胁人罢了。
结果出了问题就全成了我们下属的责任，成了区县的责任，跟市委的英明领导无关了？！好啊，既然这样，那我不干了，我明天就递交辞呈，不，现在我就拍桌子站起来，当着你和全体同僚的面辞职，你满意了吗？！唉，算了，这样恐怕只会更得罪李达康，李达康还会往上升的，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要在李达康的手下混饭吃，就算自己舍得一身剐，也不能意气用事影响了光明区的工作。还是等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去找老领导谈谈心，给自己调到一个远离李达康的清闲部门吧！
孙连成想到这里，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忽然想起自己四十出头，已是头发花白，白头速度与日俱增，昨天爱人劝自己染发，把头发染成黑色，自己拒绝了。当初光明区老区长在扫黑除恶斗争中因涉嫌充当黑社会保护伞而身陷囹圄，市委组织部需要找一个“干净可靠”的人来担任新区长，但此次扫黑除恶中，光明区很多领导干部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所以领导找到了孙连成，因为孙连成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当时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临危受命担任光明区区长，不曾想竟遇到了李达康，工作起来竟会如此艰难。
会议室里，李达康接着说道：“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它肯定不是市委的责任，不然为什么偏偏光明区出了问题，其他区县没有出问题呢？它也肯定不是其他区县的问题，因为它们管不着，这个事情肯定就是光明区内部出的问题，就像网友们说的，官僚主义极其严重，为人民服务的意识极其淡薄，这么多年党对你们的教育，你们都摆在哪里了？那么多培训、那么多会议，有没有学到心里去呢？我看啊，都是耳边风，上次我到京州市委党校上课，下面居然有学员在玩手机！我一个副部级的一把手来给一群正处级干部上课，我以前也干过金山县委书记，那时候副省长来给我们上课，我们是求知若渴啊！哪有这样的好机会啊？！可是你们中有些人呢？既然在玩手机？！我看你们也是干到头了，有前途的干部不是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里，圆山县的高书记悄悄把桌子下面的手机收了起来，副书记发短信来问他明天马拉松开幕式发言稿的事情，改了几版高书记还是不满意，他让副书记把稿子发给青山镇的李副镇长改改。李副镇长是自己以前的秘书，写稿子的一把好手，说实话自己还真的舍不得提拔他为副镇长，因为舍不得这样一位难得的好秘书。后来换了好几任秘书，高书记都不太满意，最近听说李家镇党政办的副主任是个机灵勤快又会写稿的年轻人，等开完会回去看一下。
李达康直起后背，让自己更加靠近会议桌，对右手的陈副书记说道：“陈副书记，你记一下，会后市纪委尽快起早一个方案出来，以三个月为期限，市纪委工作组正式入驻光明区，开展为期三个月的群众路线教育整顿活动，就专题整顿这些影响群众生活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我看这个光明区确实需要好好的整顿一下了，为什么前几年扫黑除恶就在光明区扫出雷来了呀？！为什么这次创卫工作就在光明区出问题了呀？！怎么这些事儿都恰好发生在光明区啊？！你们光明区还不好好地反思一下吗？”
孙连成悄悄地“哼”了一声，因为他心里是不服的。前年金山县工业园区发生化工厂爆炸事故，6死57伤，你怎么不说？去年春节，绿水区高速公路连环车祸，3死11伤，你怎么不说？六年前，银山县红白喜事的农家宴席，140多人集体食物中毒，虽然没人死亡，但也是惊动了国家诸多部委，你怎么不说？什么叫“恰好都发生在在光明区”？是你只记得光明区的污点吧？！
李达康忽然想起新任的光明区书记吕轻侯是汉东省郭副省长的女婿，自己这样说有攻击吕轻侯的嫌疑，为防止有小人去郭副省长那里嚼舌根，于是补充道：“这件事儿还跟人家吕书记没什么关系，人家去年年底刚走马上任，对光明区的情况还不熟，之前一直在省委上挂锻炼，现在又去沿海培训去了，怪不到人家头上。而你孙连成在光明区干了多少年区长了，你也不清楚情况吗？！”
孙连成又埋着头悄悄“哼”了一声，心想，原来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达康书记也要做人啊！
会议接下来又机械的进行了创卫经验总结和讲话强调，总体气氛算是低落的，领导们的发言都是草草收场，无论会议流程怎么进行，大家心理上已经避不开光明区“剪断电缆”这个话题了。因此会议很快结束了，孙连成等达康书记走出会议室后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阳区书记隆科多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孙连成冲隆科多苦笑一下，才“唉”的一声重重叹了口气，收拾文件准备下楼了。
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会议室门口，京州市委宣传部长把曾秘书拉到一旁的落地窗前表示有事商量。曾秘书问到：“闫部长，还有什么事儿吗？我还得代达康书记去应酬记者们呢，约好了6点准时在京州饭店吃饭，马上要来不及了。”
闫部长说道：“别急，曾秘书，很快的。就是刚才达康书记说的几个事项，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关于明天的现场办公会，还有个问题必须要你才能帮忙了。”
曾秘书说道：“这就客气了，都是本职工作，闫部长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闫部长说道：“明天达康书记要入户走访，我们选了几户具有代表性的家庭，我们把备选的几户家庭情况都列在纸上了，我向达康书记请示，他说叫我拿给你看，由你来选择两户。”
曾秘书接过名单，仔细看了上面所列的9户备选家庭，指着其中一户说道：“这户就不要了吧，这不就是你们宣传部的小杜吗？那天是有记者随行的，除了我们京州市和汉东省的记者，还有央视记者，以及一些知名网络媒体，你这万一拍下来播出去，被人发现是领导慰问了自己的下属，那就不好了。”
闫部长说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考虑好了，小杜的爱人是西虹集团的职工，算是企业职工，到时候如果要走访这户，我们就让小杜的爱人来接受慰问就行了。我们想到是，小杜是我们宣传部的人，他的家庭可控性就很高了，而且无论是谈吐举止都会比较得体，上电视的话效果也会更好一些。”
曾秘书点头说道：“这个好，那就让这户作为备选户。其实我们最好能找个贫困户或者困难家庭之类的，这样才能作为低收入群体的代表嘛！我们这个慰问虽然不是生活困难慰问，是关于断网事件的慰问，但至少也是带了‘慰问’两个字啊，有这两个字，群众就比较敏感，最好能选一户低收入群体的代表。”
闫部长为难地说道：“这就难了，断网那片算是京州市中心区域了，能在这片住的人，就不可能会有贫困户。租房居住倒有可能，但我们这边就不好统计了，明天早上现场会就要召开，现在来不及去调查筛选租房户了。而且这片租金贵，所以很多租房户都是私自改造以后几家一起合租的，一套房子里隔出好几户，这样严格来讲是违法的，恐怕不适合拿到电视上播出。”
曾秘书思考着说道：“那这就不好办了，如果我们两户都去慰问能说会道的白领家庭，那就太像托儿了，不利于舆论。”
闫部长忽然指着表格上说道：“对了，这户，这户可以，这户是以前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后来在民政厅工作到退休，受过伤，人呢也简朴，户型也小，家具都很老旧了，看起来就有点像低收入家庭。以前我还去慰问过他，他对党和国家是十分感恩的，所以也不会乱说话。而且我们去慰问他，除了‘断网事件’这个理由，还可以说成是慰问抗美援朝老革命战士。”
“这个好，就这两户了。”曾秘书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又看见孙连城走出会议室，远远地喊到，“孙区长，麻烦您过来一下，我和闫部长有事儿和您商量。”
孙连成本来心里就挺憋屈，心里满腹对李达康的不满，这下又被李达康的秘书叫住，心里更加反感，心想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好歹也是正处级干部，你这小伙子，仗着给李达康当秘书，大家见了你都要给三分薄面，真把你惯坏了。你有事要找我，还远远地叫我，让我走过去听你说，你把自己当成李达康的代言人了吗？！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大家都知道李达康厉害，别惹李达康，也别惹那些能跟李达康吹耳旁风的人，所以孙连成还是走了过去，心里安慰自己到，我这是给闫部长的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曾秘书说道：“孙区长，是这样的，我和闫部长已经讨论好了明天达康书记要走访的那两户，就是纸上画了勾这两户，这是你们光明区的住户，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你们光明区先去探探路，给住户先做好思想预备工作。我觉得这件事达康书记很重视，孙区长就不要安排街道办的人去了，现在住户们就觉得是街道办的人给他们断的网呢！我和闫部长的意思呢，是孙区长亲自去比较好，这样孙区长也可以摆脱责任，告诉群众是街道办的干部做的，跟区政府没什么关系。”
孙连成说道：“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这次给市委市政府带来那么不良影响，我真的是该死。”说完这话，孙连成都觉得恶心，他就算要道歉，也是给断网的群众道歉，就算是要给市委道歉，也是给邓市长和达康书记道歉，你一个秘书，一个宣传部长，有资格接受道歉吗？！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话还得这么说。
曾秘书笑道：“没有，没有，都是工作嘛！不过这次达康书记是真的上火了，抓人出来处理是肯定的了，你们光明区也要提前做好责任划分，我知道孙区长和吕书记是肯定没有责任的，难道是你们亲自剪的电缆吗？都是下面那些基层干部胡干乱干，这些基层干部，文化水平低，政治觉悟不够，经常干出一些违背大局的事情出来，正好孙区长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整改一下，该上的上，该下的下，以为更加利于孙区长开展工作。”
孙连成和闫部长笑呵呵的点头称是，孙连成心想，两个正处级干部见了李达康的秘书，也只有赔笑脸的份儿，真是感慨，谁叫达康书记是“处长杀手”呢？！
曾秘书看了一下手表，说道：“不好意思，孙区长，闫部长，我就不和你们多说了，记者们该等着急了，我还要去应付一下。闫部长，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宣传部长接待媒体朋友们，这很契合专业嘛，再说了，我这点小酒量，不找个大腿去抱抱，到时候我醉趴下了，记者朋友们还没尽兴，那怎么成，闫部长是出了名的‘闫三斤’啊！走走走，一起去，就别开车了，我叫了司机老沈送我们过去，喝酒开什么车啊！”
闫部长推脱道：“不了不了，什么闫三斤啊，是闫三两，真的喝不了什么。曾秘书，你饶了我吧，真的真的，家里还有事儿，私事儿！这样，我给你找个酒搭子，我们宣传部新来的小郑，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代表我们宣传部去接待，他一定回去的，这小子来了半年了，我就没见他喝醉过，陪喝酒那是绝对没问题，不管啤的白的。”
说完闫部长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小郑啊，干嘛呢？加班啊？加什么班啊？唉，那个不是还有两天才报上去吗？明天再做也来得及，那你还没吃饭吧？这样，你到市委楼下来，达康书记的曾秘书你认识吧？你和他一起去接待一下北京来的记者，对，哎呀，做不完明天我让小李、小陈帮你做，怎么会做不完呢？对，我说的，只要你今天把记者们接待好了，明天我让小李和小陈帮你一起做完，哪会完不成呢？！”
“那好，那我下楼去等他。”曾秘书说道，这时曾秘书的手机响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对孙连成和闫部长说道：“看，市委接待办的杨美女都给我打电话了，喝酒嘛，一定要有美女在场，不管美女喝不喝酒，她只要坐在那儿，气氛就不一样，所以我专门向接待办借了杨美女过来，人家杨美女还在省青歌赛上拿过奖呢！哈哈哈哈……我先下楼了，你们慢慢聊。”
看着曾秘书走进电梯间，孙连成小声说道：“老闫，你看这曾秘书成长得多块，几年前还跟个大学生似的，现在打起官腔来，十足的老干部派头啊！达康书记的手底下成长快啊！”
闫部长听出了孙连成话语中的讽刺味道，笑着说道：“你知道曾秘书家里是干什么的不？”
孙连成问道：“干什么的？没人跟我说过。”
闫部长说道：“谁跟你说呀，你孙连成除了天上的星星，还有什么关心的事情吗？你这点就比隆科多差远了，曾秘书刚来市委不久，隆书记就已经和曾秘书成了人所共知的忘年交了，还经常约着一起钓鱼游泳呢！你看你，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冥王星，知道什么半人马座，有用吗？冥王星能提拔你吗？”
闫部长算是孙区长的老师，是孙连成前任的光明区区长，当初他也很看好孙连成的，觉得孙连成是个可造之材，可是孙连成当区长以后，特别是李达康上任以后，闫部长越来越觉得孙连成太保守，不够圆滑，也不够冒险，虽然没什么过错，但难以有什么功绩，特别是最近几年，孙连成简直成了全京州市公开的“废物领导”的代表，当然，这个绰号的根源还是要拜达康书记所赐，孙连成总是挨骂，挨骂久了，底下的人也开始不尊重孙连成了，背地里就给他取了一个“废物领导”的称号。
闫部长说道：“曾秘书的老爸叫曾志伟，是向阳区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大股东，资产应该还是有几十亿吧！他妈是京州市职业技术学院的党委书记，他还有个哥哥帮他爸经营公司，有个姐姐也在家里的地产公司上班。他哥哥是京州市政协委员，他的姐夫是我们这军区的一个师长。豪门大家庭啊！”
孙连成恍然大悟，自嘲道：“原来是这样，我孤陋寡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闫部长说道：“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从绿水区底下一个街道办公室的工作员，一下子调到京州市委办公室来，在街道办事处连半年都没有呆满，更不要说五年基层服务期了。你看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你还想着提拔呢！我敢说隆科多就一清二楚，隆科多是个多精明的人啊，要是没搞清楚这些，他会约着曾秘书游泳钓鱼？会成为忘年交？！”
孙连成知道是自己消息太不灵通了，但还是假装说道：“那隆科多是喜欢钓鱼游泳嘛！难道你还想让我约着曾秘书一起看星星不成。我也有很多爱好相同的朋友啊，汉东省天文爱好者协会，我是名誉主席，我们们协会里就有高院的张院长，我还是汉东省摄影协会的会员，我那个协会的副会长就是省统战部的汪部长……”
“得了得了，我不跟你杠了，以后对曾秘书客气点，刚才你板着张脸，谁都看出来你不满意了，跟你说个内部消息，可能再过两个月曾秘书就要提拔了。”闫部长说道，“我还要去安排网评的事情，这件事是你们光明区造起来的，到时候任务多给你们安排些！”
孙连成说道：“行行行，这件事儿就麻烦闫部长了。”
孙连成走出市委大楼，看见向阳区书记隆科多正站在公务车前和秘书商量着什么，孙连成本不想打招呼，但自己的车停在后面，不得不得经过他们，于是干脆走上前去打招呼：“隆书记，恭喜啊，这次创卫工作又得到表彰了。”
隆科多说道：“别取笑了，什么成绩啊，你懂的，就那样，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好。你们区那件事儿吧，真不怪你，其实我们区也出问题了，我们为了在创卫检查组来临之前把牌坊街风貌改造做好，一天24小时三班倒的施工。结果一是周围居民投诉，说我们24小时施工影响居民休息；二是有个工人连续工作21个小时，体力不支，从架子上摔下来了，现在在医院呢？以后出院了也应该是至少二级残。”
孙连成惊奇地说道：“连续工作21小时？！不是三班倒吗？”
隆科多说道：“是啊，但是哎呀，施工队也是瞎搞，那个工人家里有一儿一女在上大学，就想少睡点，多挣点，结果就私底下不换班，直接晕倒从架子上摔下来了。起初他的工友们还不肯说，都说是他自己的原因，因为这个人太缺钱了，所以太肯干了，很多工友都对他不友好，不怎么帮着他说话，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工贼’，意思就是讽刺他太肯干了，一门心思帮着资本家挣钱，连加班都积极得很，工作就怕比较，你太勤快了，其他工友们就不好意思偷懒了嘛。他家孩子在大学一个月居然要三千块生活费，两个小孩就是七千，我的天啊，现在的小孩不得了，我邻居的孩子一个月也只用两千块生活费啊！”
孙连成感叹道：“对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这些家长忙着挣钱，没有空陪孩子，就越发觉得自己心里亏欠，想多花钱来弥补没有陪孩子的愧疚。后来你们怎么解决的？”
隆科多说道：“肯定让建筑方负责赔偿啊，他们连工人的意外伤害险都没有买，这个钱必须他们出，我当时就找过他们公司的负责人，让他先口头保证承担这个工人的一切医疗费用和赔偿。你不知道，事故后4个小时内，他们老家就来了16个亲戚，来那么多人，就是预备着要闹事儿的。我赶快安排这16个人住进四星级饭店，而且我还留了个心眼，没把这16个人安排住在一起，把他们分开安排在四个离得比较近的饭店。这样他们就不容易忽然性的情绪激动，引发群体事件，而且每个饭店安排了4个干部。第二天工人醒了我就去医院看了他，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相信政府会替他做主的，不管最后怎么商议的，建筑方先拿出了50万元作为前期的开支打到他们卡里，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以后商量出结果了，差多少再补嘛！”
孙连成点头说：“嗯，就是要处理好，不然闹起来，恐怕比我现在这个情况还要倒霉，我这毕竟没有人受伤。隆书记处理及时果断，既维护了大局，又照顾了群众，确实能力强，难怪达康书记总是夸你。”
隆科多笑道：“别在心里偷偷讽刺我就行了。你们那件事儿其实就跟我们这个扰民差不多，我们是天天召集住户们开会，挨家挨户宣传为什么要加紧施工，京州市创卫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形成一种‘谁有意见谁就是不支持京州市发展’的氛围，很多事情大家其实就那么愤怒了。其实我作为你的同行，这个情况我是清楚的，我特别理解你们剪断光缆的动机，但其实你们剪断之前和之后，都应该去做好电信公司和群众疏导的工作，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能让群众感觉到自己的意见是被重视的，那么他们的情绪就会好很多。”
孙连成说道：“说的在理。只是那个时候了，都手忙脚乱的，谁还有心思把工作做那么细致啊，当然，除了你隆书记。好了，不和你聊了，我要去走访两户居民，是宣传部选出来的，明天达康书记要走访的对方，今天我先去探探路。”
“好的，不打搅你了，你先去忙，改天请你吃饭。”隆科多朝孙连成招招手，转头向秘书说道，“你赶快回去编制吧，明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就要看到方案，明天下午有常委会，我要拿到会议上讨论。”
隆科多的秘书答道：“好的，隆书记，我今晚和政研室李主任一起加班也要把这个作风整顿方案做好，你放心！”
孙连成刚要转身走，听完这句，马上回头问道：“隆书记，什么作风整顿方案，你们这就要开始作风整顿了？！”
隆科多不好意思的笑道：“说笑了，这不是达康书记在会议上说的吗？举一反三，不要因为问题出在光明区，就觉得自己的屁股是干净的，我觉得市委肯定会在接下来开始全市的作风整顿，不是在纪委入驻光明区而已，所以我们提前先搞一个。”
孙连成听完，简直要对隆科多五体投地，自己的光明区出问题，自己都还没有开始整顿行动，达康书记在会上所说的市纪委入驻光明区的教育活动都还没有开始，隆科多就已经开始自己的“对照检查、自我剖析、举一反三”了，光明区出问题，结果向阳区先整顿反思自己，这在李达康看来是多么有觉悟的一件事啊，这简直就是在变相的拍李达康马屁，而且还没有人敢说这是在拍李达康马屁。但是向阳区真这么做了，这显得光明区觉悟多低啊！
孙连成说道：“隆书记，你这可不厚道啊！你们这么快速查摆自省，我们光明区可就尴尬了呀，这不行啊，这你们向阳区绝对不能比光明区先整改，你可不能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啊！”
隆科多说道：“但是我们这个工作迟早都要做的嘛！我都安排下去了，那你们什么时候整改，我也不知道，难道还等你们整改好了再通知我们不成？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孙连成说道：“隆书记，算我求你了行不行？这样，明天你们把方案做出来了，你传给我们一份，你们先整改，我们迟一天，因为明天有个现场会嘛！早一天，达康书记会表扬你们；迟一天，达康书记也不会批评我们；不是我们工作太慢，而是你们工作太有前瞻意识了，好不好？隆哥哥诶，真的，饶了小老弟这一回吧，我都在井里了，你这个整顿教育活动就是往井里扔了一块巨石啊！过几天我请你吃饭，河鱼，真正的河鱼，不是那种池塘里养的，九斤重的。”
隆科多那么抓紧时间让秘书连夜做出来，本就有想向达康书记表示自己有政治敏感度，现在被孙连成说破了，自己就不好坚持下去了，边说道：“好吧，明天我们上完常委会了，再给你们一份整顿方案。行吧，就看在这条河鱼的面子上，你在哪儿弄的河鱼？这不是禁渔期嘛，捕鱼可是违规的呀！”
孙连成说道：“你看，我还能害你不成。创卫验收组走那天，我和爱人回老家看老丈人，河边买的，捕鱼是违规的，但是一人一杆一钩的钓鱼是允许的，我就是在河边一个钓鱼老头手里买的，绝对是河鱼，现在还养在我家洗衣机里。知道你喜欢钓鱼，喜欢吃鱼，所以专门买来给你尝尝，现在河鱼可不好找了，很多都是池塘鱼、饲料鱼。”
隆科多笑道：“其实我不喜欢吃鱼，我只喜欢钓鱼，但是钓到了以后不可能又放回去吧，所以慢慢地就喜欢吃鱼了。行，哪天我提两瓶酒来孙区长家凑个局。”
孙连成：“欢迎欢迎，到时候带上家眷，我家新买了麻将机，除了过年的时候亲戚来串门的时候打几圈，还没派上过用场。我这个不打麻将的人都被他们教会了。我最近对钓鱼产生了兴趣，知道隆书记喜欢钓鱼，以后钓鱼可不可以把我也叫上？！”
隆科多愣了一下，钓鱼对于隆科多来说是特定的交际方式，有特定的地点，特地in过的对象，特定的人物关系，从这个出了名的只爱看星星的孙区长嘴里说出来，着实有点让人意外，于是笑着应和道：“好的，有时间一起。”
孙连成回到自己车上，对司机说道：“去龙王庙街道办，通知吴秘书也过去等着我。你吃饭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他们俩应该都已经吃过了，今晚会干到很晚。”
司机说道：“没有。去龙王庙街道办的路上有家‘红军臊子面’，上次我去吃过，挺好吃的，还能点肉夹馍，那不就去那儿？！”
孙连成说道：“好的，随便吃点就行了。”
到红军臊子面坐下，正在吃面时，电话响了，是吴秘书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吴秘书说道：“孙区长，现在有个紧急情况需要跟您汇报一下，就是那个上访户许攸，他不知道怎么知道李达康书记明天早上要去龙王庙街道办，他正在串联其他上访户，明天准备要拦李达康书记的车呢？！”
孙连城清楚记得自己几个月以前才批准了许攸的3万元“生活困难补助金”，其实就是“维稳金费”，靠给钱让许攸不要上访闹事，心想着这3万元至少能管一年吧，现在许攸的胃口越来越大，3万块钱只能管几个月了。许攸的爸爸以前是光明区自来水厂的职工，那个时候许攸的爸爸把许攸也弄进了自来水厂上班，可是许攸吃喝嫖赌，不上班，还跟单位借钱，最后新任的自来水厂总经理以“长期不请假不上班”为由，开除了许攸。
这起初并没什么，许攸虽然怨恨，但也无计可施。结果三个月以后，在区政府的主导下，自来水厂开始改制，自来水厂很多员工都拿到了补偿下岗了，补偿不算很多，但足够下岗职工们买完养老保险了，也就意味他们即使下岗了，60岁后至少能拿一笔退休金。这就意味着，如果三个月前许攸没有被开除，或者能迟三个月开除，那么他就能享有养老金，而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于是开始了他十几年的上访之路。
上访是需要大量时间的，所以对常人而言，代价很大，很难坚持下来。但对于许攸而言，却是正好，被开除之前，以及被开除以后，许攸就没有上过班，找人闹事是他的最爱。许攸在漫长的上访生涯中，已经摸准了政府的命门，那就是去北京，他发现只要他提出去北京，政府工作人员就会非常紧张，会尽量花钱安抚他。后来他知道了，上面是会对各地政府进行考核的，如果自己去北京了，是会影响当地政府的考核的,从此他更加如鱼得水，他这十几年几乎就靠上访为生了。
但是五年前他玩脱了。许攸准备玩一票大的，他已经厌倦了十几年的上访生涯，他忽然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上访户在社会上是受人唾弃的，他决定干一票大的然后收手。于是他找到了孙连成，提出光明区政府一次性支付他80万元，他这辈子都不再以任何理由上访了，孙连成当然不会同意，首先一次性这么大一笔开支，没有理由可以支付的，就算是按以前上访的套路，作为“生活困难补助金”，80万元的生活困难补助金恐怕也太离谱了；其次，上访户的承诺是廉价的，如果上访户的承诺有任何一点约束力，现在的上访户会减少一半以上，职业上访户会减少70%以上，他就算签了字、按了手印、录了视频，事后一句“我是被逼的”“我没文化不懂什么意思”就化解了。
许攸的要求没有被满足，所以他要给光明区政府来点刺激的，他带上自己的“喊冤状”和“大字报”就上北京了，在省城转车的时候，他看见了来拦他的光明区工作人员，他一路狂奔，为了不被追踪，他换了手机卡，不断的换成短途，最终来到了北京。他知道自己这次可以好好的大闹一场，回去以后就可以跟光明区政府讨价还价了，结果他失误了，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他在广场上刚把“冤状”拿出来摆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两名民警就把他带走了，带上车，拘留，撒泼闹事好像对这里的警察不管用了，很快法庭宣判“扰乱治安罪”2年6个月。
光明区政府清静了两年，直到许攸刑满释放，许攸才知道，有些手段在京州市可以用，在北京市就不能用了，有些事情在这里可要做，在北京就不能做了，他曾以为无论如何警察都不会抓自己的，可那仅限于光明区。不过京州市政府和光明区政府也确实因为许攸的事情受到了惩罚，当年获得的好几个奖项都被剥夺了。
孙连成冲电话问道：“许攸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件事情在光明区只有我、你和龙王庙街道办的秦书记知道。”
吴秘书在电话另一头说道：“我记得许攸在市委有个亲戚，但具体是谁，许攸不肯说，我们查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我怀疑可能是市委走的消息，这些上访户其实消息灵通得很。现在信访局的沐局长已经去许攸家了，但是许攸不肯和沐局长谈，把沐局长赶出门来了，现在沐局长还在许攸家门口站着呢！许攸说，他只和您谈，或者就是吕书记谈。”
孙连成叹气道：“好吧，我去和他谈，你让他先等一下，我还是先去龙王庙街道办把那两户人见了，再去见许攸。你们都到了吗？”
吴秘书说道：“到了，我和秦书记在街道办办公室等着你呢！”
孙连成说道：“我们也快到了，我和司机在吃面，吃完就过来，你们吃晚饭了吗？”
吴秘书看看自己和秦书记手里捧着的饭盒说道：“吃过了。”
孙连成说道：“那好，我们还有一会儿到。你现在和秦书记去超市和水果店买点牛奶和水果，到时候我们不能空着手去啊！多少钱，回头到办公室报账。”
吴秘书说道：“好的，我和秦书记马上去。还不要给许攸也买一份，您不是一会儿要去见许攸吗？”
孙连城思考了两秒，说道：“不必了，他不会因此感谢我们的，他永远觉得自己的失败是国家的失败，是社会的失败，国家和社会都欠他的，人民天生就该让他过得丰衣足食。这种人只知道索取，不知道付出，有什么感恩之心，给了也白给，不用了。”
吴秘书说道：“好的。”
……
就这样，忙碌的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京州市光明区龙王庙街道办的街上，电信工人正在维护新的光纤电缆，武警在一旁维护秩序，路边的群众纷纷拿起手机，驻足观望，七八台摄影机和无数手机对着达康书记，他的面前站着光明区长孙连成和龙王庙街道办秦书记。
达康书记对面前的官员大声喝道：“我们那么多局长、区长、县长，为什么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矫正你们的事情……老百姓的身上你干了什么事？！要不你先辞职！我早就想狠狠地整治一下！当干部，你们一天到晚当什么？！”
李达康对着眼前的孙连成和秦书记说道：“电信设施一个星期内恢复到原样，要比以前还要好，相应的补偿要到位，直到群众满意为止，群众不满意，我就撤你！群众是弱势群体，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问你们还配得上人民公仆这几个字吗？你们有什么权力剪断群众的光纤，谁给你们的权利？！”
“好！”“好样的”“达康书记我爱你”周围群众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他们手中的手机都将这经典的一幕拍了下来。一周内“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怒斥下属官员乱作为”的视频全面阅读量超过2.3亿，相关评论超过七百万条，李达康书记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书记”，B站年度纪录片《市委书记》选取了十位市委书记作为采访对象，李达康书记名列第一名。
“达康书记在京州执政这些年，我们百姓感触非常良好……在达康书记的指引、带领下，从县城到乡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网友“扫除贪官包青天”表示。
“还记得去年京州市洪涝时达康书记深入一线一起抗灾的画面，感动了所有京州人。为达康书记点100个赞，京州这些年来的发展变化实属不易，政府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整治干部作风，对不作为、吃拿卡要、吹牛拍马的要坚决清除。”网友“本分老实人”说到。
“身为京州人，身在外地也要为达康书记点个赞，达康书记是好样的，京州有了这样的书记，发展必将蒸蒸日上。”网友“开心平安快乐”表示。
本文纯属瞎编乱造而成，灵感来源于以下三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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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北鱼。来源：基层虚构故事。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