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正走在泉眼村的公路上，曾经作为泉眼村第一书记，兼原农业农村办公室副主任，我曾向三社的村民承诺：2018年内必定将大家心心念念的通社公路硬化了。
2018年初我的承诺就实现了，泉眼村的孟德顺书记和裴家元主任动作很快，几个月后三社的机耕道变成了4.5米宽的硬化公路。
看起来我这个第一书记言出必行，其实我反思过自己，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公器私用”罢了。
每年鸟语花镇都会有不少农村公路硬化项目，而基本上都是由农业农村办公室负责规划，而农业农村办公室和扶贫办公室其实是同一套人马，所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借花献佛罢了，把本属于其他村（也有可能本来就是泉眼村）的项目安排在泉眼村罢了，用党国的资金为自己谋得了一村的名声。
我今天来泉眼村，并不是以第一书记的身份来的，而是以一个帮扶责任人的身份来的，做一件10月的时候已经做过的事情，因为县级（或者是市级、省级）的攀比心，我不得不把一个月以前已经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
故事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一周前扶贫办召开全镇扶贫工作大会，要求所有帮扶责任人立即下村入户，到每位贫困户家里测算2020年的家庭收入。很多人都感到很奇怪，我们不是十月初刚刚测算过贫困户的家庭收入吗？怎么才过一个月，又要测算收入了？！
这是大家的疑惑，也是我的疑问，于是我来到扶贫办公室找到花花，问道：“花花，怎么回事儿啊？上个月不是刚去过贫困户家里吗？已经把收入算好了呀，怎么现在还要再算一遍，难道算出来的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花花也很无奈地叹气，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向扶贫局作妖呗！说我们镇的平均收入太低了，要求立即改正。”
我问到：“什么意思？今年的脱贫标准不是4850元吗？我记得我们镇为了达标，还提高了标准，全镇的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就没有低于5000元的。”
花花说道：“对呀，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们镇的贫困户都达标就对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知道县扶贫局哪些人是怎么想的。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你就知道为什么我县扶贫局在作妖了。”
原来，今年的脱贫标准是年人均纯收入4850元，为了能够全部达标，鸟语花镇把标准提高到了5000元，要求贫困户的年人均纯收入不得低于5000元，其实这是很容易达到的，因为就算光享受低保，大家也差不多能过5000元的收入门槛了。所以在这个并不严苛的标准下，贫困户能够很容易的达标，大家只需要真实记录收入情况就行了。
但是县扶贫局很快对鸟语花镇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因为根据县市扶贫局的统计，全市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排行中，子午县贫困户的年人均纯收入位列倒数第四，市扶贫局因此认定子午县扶贫工作成绩也理应属于倒数第四。
子午县哪肯屈居倒数第四，立即进行了调查统计，最后结果如下：
第一名，古花镇，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约15342元。
第二名，豆腐镇，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约15112元。
第三名，明月乡，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约13589元。
……
第十二名，鸟语花镇，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约7580元。
……
第十五名，也就是最后一名，高堂镇，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约6221元。
而根据三江市扶贫局的统计，整个三江市贫困户的年人均纯收平均约为9580元。
所以子午县扶贫局要求，凡是年人均纯收入低于全市平均标准9580元的，必须在一天以内修改收入数据。但是收入情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可能在一天之内修改呢，但为了满足县扶贫局的要求，花花和侯安带领整个鸟语花镇扶贫办公室连夜加班修改扶贫系统，把鸟语花镇所有贫困户的年人均纯收入上浮3000元左右，使整个鸟语花镇的贫困户纯收入达到10000元以上。
系统修改完了，算是应付了市县扶贫部门的系统审计，但是纸质档案没有更改啊！所以，花花立即向领导建议，让全镇帮扶责任人立即再次入户测算收入情况，本次标准为年人均纯收入不得低于10000元，整整比一个月前的标准翻了一倍。
这个决定虽然是花花做出来的，但她也是顺应上级部门的意图，她其实是非常反感的，因为扶贫帮扶工作的繁杂性，同事们对扶贫办公室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反感了，总觉扶贫办喜欢发明出来一些额外的工作。
其实作为一个“老扶贫人”，大家真的无解扶贫办公室了，扶贫办公室从来不发明什么新的玩意儿，因为大家光是完成上级指派的任务都已经很累了，几乎再无心力去发明一些工作。扶贫办公室更多的时候事情是“见招拆招”，随上级政策风向的变化而变化。
花花愤怒地说道：“本来我们的收入测算听准确的，已经满足国家标准了，现在就因为县扶贫局喜欢攀比，好大喜功，非要大家把收入修改成假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加班有什么意义？兴师动众让一百多名职工花费一整天的事件再测测算收入，甚至是制造假收入数据有什么意义？”
好吧，也许这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对于我们无法掌控的问题，我们只能顺应潮流，于是大家又重新走访了贫困户，重新测算了2020年贫困户家庭收入情况，想尽一切办法将每位贫困户的人均纯收入提高到10000元以上。终于把子午县的系统数据拔高，送入了全市各县贫困户年人均纯收入排行榜“第一梯队”。
县领导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扶贫局处理问题及时进行了表扬，
争做第一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有时候实事求是也许更加重要。
我们基层常常埋怨市县机关的决策者们，他们的决策完全是空中楼阁，完全不贴合实际，难以落地。但其实都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罢了。
晚上一起喝酒，县扶贫局的工作人员说道：“你以为我们想这么干吗？不想。你们知道的那些情况，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我们什么都知道，我们也知道凭空修改贫困户的收入是多么不切实际的行为，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求稳，因为你知道吗？省检查组马上就要下来了，现在已经听到风声了，收入最低的那几个区县，一定会被检查，为了子午县不被检查，修改和提高贫困户的是平均收入是最好的办法。”
我笑到：“检查就检查呗，我们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他检查就是了。”
县扶贫局的工作人员笑道：“小鱼啊，你这么说就太年轻、太幼稚了，这些工作组下来检查，很多就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检查出问题显得他们没有水平。换句话说，他们就是来找茬的，他们一定要检查出问题，而扶贫工作中有那么多实际困难是难以短时间内解决的，但是上面不管啊，他们只会觉得你无能。所以只要被检查一定会出问题，那么最稳妥的方法是什么呢，那就是千万不要被检查，所以我们是用心良苦啊，你们却以为是我们昏了头了。”
我听完，觉得他似乎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举起酒杯说道：“那辛苦你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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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北鱼。来源：基层虚构故事。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