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纪体
当代俄罗斯帝国主义
自1990年代以来，俄罗斯无论在政治还是经济上都经历了巨大变化。普京时代是21世纪俄罗斯影响最广最大的一个阶段，普京、梅德韦杰夫二人执政基本确立了俄罗斯自稳定后向现代化发展的总路线，即“保守的现代化”，通过所谓“再国有化”建立巨型国企引领经济增长。但受种种因素影响，普京自2011选举以来承诺的未来十年经济增长维持在5%-7%的“2020战略”目标没有实现，2014-2020年俄罗斯经济增速平均仅为1.8%。
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呈现畸形的状态：国家经济高度依赖能源、军工、金融等部门，尤其是能源出口方面，而这些正是使得俄罗斯落后于能源革命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主要因素。21世纪第一个十年，油价走高带来了经济的高速增长与卢布走强。在普京前两个任期内，高油价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在30%-50%左右。但近十年来“页岩革命”、西方制裁等能源市场格局的变化使得能源收入减少。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俄罗斯中央银行一直以来专注金融投资与资金流动，使得近二十年能源出口积累的巨额资金有相当一部分再流出，流向了许多国际投机性业务，而经济转型改革与工业现代化则从中获益较少。而西方制裁也是近10年来俄国经济低迷的一大关键因素，不仅表现在能源市场方面，也对俄罗斯布局强化进口替代与扶持出口带来负面影响，从而进一步阻碍俄罗斯产业结构调整。
俄罗斯目前经济表现与俄罗斯政府行为不无关系，普京改革既使得俄罗斯摆脱上个世纪末的危机，又将俄罗斯引向了现在的困境。普京上任以来对俄罗斯上层建筑改造最大的行为就是针对原寡头势力进行整肃，改变了其与国家政权紧密贴合的局面，从而维护了中央政府的权威与效力。同时，普京出台新的政党法，规范政党政治，确立了其领导的统一俄罗斯党在议会中一党独大的局面，并向地方派出代表，收回一部分权力。最终建立一个权威主义主导的垂直权力体系。另外，普京上任以来还整合了当时俄罗斯社会上各种思想，将民主主义、民族主义、社会主义等主流思想杂糅，提出了新的“爱国主义”与“可控民主”，改变了叶利钦时代以来国家社会缺乏统一主导思想的思想紊乱局面。
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实行的是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模式，通过国家控制资源主导发展的方式来确保经济增长。普京在其当政后期，逐渐把油气资源、交通运输基础设施、银行的控制权收归国有，对大型国有企业实施国家控股。俄罗斯联邦反垄断署在2016年竞争环境报告中指出，俄罗斯政府通过国有化把资源集中到自己手中，形成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俄罗斯的国有经济主要由以下三种形式构成：有国家参与的公司，根据OECD的界定标准，所有国家持股超过10%的公司都属于这类（在俄罗斯为国家持股25%以上的公司）；履行国家管理功能的部门；国有单一制企业。俄罗斯的国有经济高度集中在能源、银行和其他“战略性行业”。
目前俄罗斯经济的国有化程度，没有统一权威数据。根据俄罗斯联邦反垄断署等俄罗斯国内机构，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的评估，俄罗斯国有经济比重2005年为35%-40%，2015年以后提高到了46%-70%，目前一般认为在40%-46%左右。从国有经济三种表现形式看，三者加总在GDP中占比已从2000年的31.2%提高到了2017年的44%。其中有国家参与的公司占比从20%提高至28.7%，履行国家管理功能的部门占比从7.1%提高至13.7%，国有单一制企业占比则从4.1%降至1.6%。
俄罗斯国有经济效率普遍比较低下。根据俄罗斯联邦统计署的数据，2018年，俄罗斯有国家参与的公司只有66%是盈利的，低于72.6%的平均水平；而在亏损方面，表现最差的是国家参股的酒店和公共餐饮企业（亏损率62.5%）、国防工业（亏损率60%）、建筑业（亏损率58.8%）及批发、零售和维修企业（亏损率53.8%）。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报告，约有3万家俄罗斯国有企业的年度财务报表，没有反映在国家预算报表中。
俄罗斯的国有化和私有化一样，带有自己的特色。普京通过组建超大型国有旗舰型公司，安排核心圈的高官到俄罗斯最大也最赢利的“国家公司”任职，控制了国家经济命脉，形成新的利益集团。新官僚利益集团的崛起，成为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在俄罗斯被称为“伪国有化”和“私人的国有公司”，“以现代化为幌子的腐败”。这些公司一方面要按照现代公司治理制度运作，另一方面也要遵循腐败的“潜规则”，向政府寻租以获取资源控制权，满足国家寡头的个人利益。（李建民：普京治下的俄罗斯经济：发展路径与趋势）
而对于俄罗斯的超级富豪来说，2021年算得上是“丰收年”，虽然俄罗斯的经济笼罩在美国制裁威胁的阴影下，加上卢布不断贬值，但亿万富豪们的财富依然在膨胀。据《福布斯》报道，上榜全球富豪排行榜的104名俄罗斯富豪中，70人的资产有所增加。总的来说，一年内，俄罗斯亿万富翁资产增加了1013.9亿美元（达到5767.2亿美元），而其中排名前十的富豪资产增加了745.1亿美元。（数据来源：https://www.forbes.ru/milliardery/451251-sostoanie-rossijskih-milliarderov-za-god-vyroslo-na-101-4-mlrd）
寡头们的财富在疫情中快速增长，穷人的贫困也在同时增长。贫困率在上升，普京对此毫不隐瞒：“2017年，我国贫困线以下人口占12.3%。而现在，很遗憾，由于所有这些问题，这个比例增至13.5%……大约2000万人。”（新民晚报：“为什么别的国家不喜欢俄罗斯？” 普京回答10岁男孩的“灵魂之问”）
2011年选举期间爆发的大规模反对普京的示威游行暴露了普京政治改革在石油红利之后暴露的固有缺点。现在普京更加难以平衡的各方利益集团，更要考虑自己建立的权威精英统治如何延续——未来的后普京时代似乎尚未有一位合格的强人能完美填补普京遗留的空缺。
普京无法使俄罗斯在经济上成为一流强国，因此，不能靠金融或经济来手段来达到其政治目标，事实上，俄罗斯国家治理依靠的是自己一以贯之的手段，这些手段被概括为六大支柱：地缘政治位置、政治控制、国民心态、自然资源、用兵和强力部门。
地缘政治位置指俄罗斯与自己想要投放力量的大部分地区都接壤，而且没有地理屏障将它与自己的目标隔开。俄罗斯能够以低廉的成本在当地施加各种影响和威慑。政治控制就是指权力结构的集权化。国民心态指俄罗斯的荣誉观念。自然资源既指俄罗斯不依赖外界的自给自足能力，又指俄罗斯把资源视为政治武器的能力。用兵指俄罗斯倚重军事战略力量如核武器来协调力量对比和确保领土完整。强力部门指俄罗斯强大的情报机构等，一直是俄罗斯最牢固的支柱。（庞大鹏：俄罗斯的国家认同：内政外交的联动性）
自2008年以来，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共经历了两次经济危机（2009、2015年）、一次国内政治危机（2011-2012年莫斯科大规模抗议活动）、四次战争（格鲁吉亚、乌克兰和叙利亚战争、俄乌冲突），和长达7年的西方制裁。这些非常规事件构成了普京时代后期的主要情景。
这就是当代俄罗斯帝国主义的特点：经济上愈孱弱，就愈想通过政治乃至军事手段来达成其目标：凝聚人心，转移国内矛盾，恢复其帝国的荣光，并试图反过来促成经济目标的完成。
这与沙皇时代的旧俄国有很多相似处，历史的惯性总是会顽强地表现出来。而列宁也曾论述过帝国主义的多样性：英国是殖民帝国主义，法国是高利贷帝国主义，美国是托拉斯帝国主义，而俄国是军事封建帝国主义。而今天所谓多极化格局下，帝国主义的多样性也在顽强地表现出来，那些言必称美国的人们则根本不愿了解这一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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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纪体。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