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观点认为,经济学应该超越政治。这是扯淡的。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经济学应该是统一的,不同历史时期,应该有统一的经济学。这个更扯淡。

每个阶级都有每个阶级的经济学。哪个阶级掌权,哪个阶级的经济学就流行。至于怎么流行,现在暂时不谈。

我们所能确定的是,人类在一定社会条件下生产,利用生产工具,获得一定产品,然后这些产品在全社会分配,用于消费或再投资。至于这些产品为什么这样生产,这样分配是否合理,这就需要有人来解释。

当某人饿得要死,旁边的人撑得要吐的时候,怎么能让快饿死的人安心呢?这时就需要有一个权威的力量告诉他,你饿死是上天的安排,是因为你自身的原因没有获得上天的赐福。那个撑得要吐的人由于种种善行,获得上天的垂青。所以,你不应该嫉妒而应该不断按照上天的意志自我躬身自省,争取早日获得上天的赐福。否则,饿死活该。

这就是宗教的作用。

问题是,有人不信宗教,而且随着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不那么好欺骗了。这时就需要一个新的理论出现,这个权威要能让卢瑟自惭形秽,安心当牛做马,能让稳拿心安理得。这种宗教就是经济学。

所以,经济学也是一种宗教。

同样一门基督教,大家都承认上帝的存在。但是,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解释。教皇是上帝的代言人,君王的权力来自上天,这是一种解释。每个人只要相信上帝的存在,就都有权解释宗教,这也是一种解释。两者都认同上帝的存在,却对解释权有不同的阐释。上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释。如果教皇是上帝的代言人,那么教皇就是上帝。如果每个人都有权解释,那么人人都是上帝。

怎么能把思想统一起来呢,就需要宗教裁判所。所以,最终的解释权,还是要和暴力结合,尽管许多时候暴力隐藏在天鹅绒的手套里。换一个角度,看那种价值论流行,什么分配理论流行,就知道大约是哪个阶级在掌权。

回到经济学。经济学中,价值的概念如同物理中的力的概念,是最基本的概念。力的存在才能解释物体运动,价值存在才能解释一切经济行为。大家都承认价值的存在,对价值的解释五花八门。不同阶级掌权,对经济的解释就完全不同。

曾经有一个金融学硕士向我抱怨,经济学中价值的概念太复杂,只能死记硬背。我说,你换个方式去看,其实就很简单了。

大地主掌权的时候,流行的经济学就是重农主义,产品的价值都来自土地。大地主嘛,当然要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中国没有重农主义,中国有五蠹之说,商人是五蠹之一。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里,也排斥商人,因为农业为主的经济,地主和自耕农必然反对要和自己分一杯羹的商人。

商人地位高,流行的经济学说就是重商主义,经济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在那个时代就是获取金银。除了开采金银矿以外,对外贸易是货币财富的真正的来源。因此,要使国家变得富强,就应尽量使出口大于进口,因为贸易出超才会导致贵金属的净流入。一国拥有的贵金属越多,就会越富有、越强大。因此,政府应该竭力鼓励出口,不主张甚至限制商品(尤其是奢侈品)进口。

到亚当斯密的时代,新兴资产阶级要挑战贵族(封建地主)和僧侣,这个时候就要提出自由市场和劳动价值论。在自由市场条件下,社会充分分工,社会财富就能极大丰富。劳动创造价值,商业促进流通,大地主和僧侣都是白吃饱。

到马克思的时代,工人阶级要造反,于是坚持劳动价值论。劳动创造价值,干得最多必然是工人,资本家虽然也劳动,但是凭什么拿那么多啊?资本家拿得多,不是因为他们干得多,而是因为他们拥有资产剥削工人。所以全世界无产阶级要联合起来,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能实现!

资产阶级利用无产阶级斗倒了大地主阶级,就要让经济学要为自己辩护,要让工人安心。这就需要新的价值论替代劳动价值论,于是就有了边际效用价值论。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用的,都是稀缺的,资本家拿出资产,工人提供劳动力,资产比劳动力稀缺,所以资本家分大头,是理所当然的。

斗地主的时候,是劳动价值论;坐天下的时候,是边际效用价值论。此一时,彼一时。夺权与掌权的过程需要不同的价值论,于是经济学就有不断的进化。当然,也可以说是退化。

所以,我们能确认的创造财富的过程只有:一些人在一定条件下,生产一定产品。至于怎么解释,就要看谁掌握话语权。无论哪个阶级,都要把自己解释为创造价值的阶级——没有哪个阶级会把自己解释为寄生虫。

认为经济学应该统一的人,无非是暗示自己支持的经济学是唯一真理,其他经济学都是歪理邪说。换一个角度看,提出这样观点的人,往往推崇的是现任稳拿的经济学,潜在的目的就是封杀卢瑟和前任稳拿的经济学——尽管他自己未必意识到。

为本阶级提供理论支持是每一种经济学最基本的功能。每一种经济学的背后,都隐藏着本阶级的诉求。把自己宣传为神圣的科学,不过是自我的掩饰,如同给耶稣画上光环。

(作者:安生。本文为激流网摘自《卢瑟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