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求祝福,求鼓励》一文的火爆,再次将这个公众人物推向了前台,各类媒体和朋友圈的撕裂,就如罗尔事件一样,再次重演。只不过罗尔的舆情逆转,来自罗尔的经济状况曝光,而凤姐收获的满满祝福,却来自她草根和底层的叙述。说到底,对阶层固化的敏感,对中国阶层固化标的物——房子的敏感,已成为很多话题撕裂的原因。
我对凤姐既无特别的好感,也无特别的讨厌,只要对中国社会转型境况关心的人,可以发现,凤姐就是一个存在,是一个绝佳的观照个案,就算没有罗玉凤,也会有李玉凤,张玉凤出来。
我想追问的一个问题是,如果凤姐早生十年,等待她的是一种怎样的命运?
从社会阶层而言,凤姐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农村女孩,个子矮小,相貌普通,没有女性最大的先天资源——美貌。前者注定了她的人生起点,后者则注定她难以通过婚姻的常规渠道改变处境。她无论拥有多高的智商,家庭都不可能给她较好的教育条件,凤姐还算幸运,在家境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获得了读师范的机会,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这种受教育的机会,对改变其命运没有太大帮助。
早生十年呢?凤姐会怎样?
其实,早生十年,凤姐是天之骄子,是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幸运儿,是人人羡慕的通过考试跳出农门的“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早生十年,拥有师范生的光鲜,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农民的女儿,因为自己没有美貌,就天然的低人一等,更不会像今天,成为底层逆袭的代言人。早生十年,读师范,对一个农村女孩而言,算得上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凤姐出生1985年,早生十年,相当于1975年出生,到1998年大学并轨,她早已完成了学业。在1998年高校尚未并轨之前,大学还包分配,住房也没有被彻底市场化,一个农村孩子师范毕业后,最差也会分配到乡村学校当一个正式教师,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事实上,我的很多同龄人就是通过这种快捷的途径,改变自己的出身和命运,我的两个姐姐,就是通过念师范,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过上了还算安稳的日子。很多有想法有追求的人,在此基础上获得了深造机会,通过考研或者别的路径,向更高一层迈进,理所当然地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和中产阶级,他们中间的很多人,甚至早已成为知名的教授、学者、甚至高官。
可惜凤姐晚生了十年,作为一个农村女孩,她读师范的教育经历,不但彻底丧失了学历所蕴含的含金量和竞争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内心耻辱的象征。当很多牛皮哄哄的高校,在国家大量投入所滋长的傲慢中,别说师范生,就算第一学历不是211、985,在诸如考研这种高考失败学子逆袭的路径上,不但能理直气壮地将之拒之门外,甚至很多高校进人的准则,早已将第一学历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对凤姐而言,念了师范,不但没有干部身份,而且再也不包分配。侥幸在农村学校获得教职,不过是去一些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带,不但整天担心学校合并撤销,而且待遇奇差,在通货膨胀疯狂的今天,几百上千元的收入,和城里打工的年轻人比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平心而论,在今天,对农村孩子而言,曾经通过读书就能跨过的门槛,其实早已不动声色地悄然关起。不要说只有师范学历,就算有本科学历,有211/985的光鲜,甚至拥有硕士和博士学位,要在城里找到一席之地,也要脱几层皮,甚至脱几层皮,也不见得能够找到上升的空间,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现今在城里衣食无忧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并非比今天同样出身的孩子高明多少,不过赶上了阶层尚未彻底固化的历史机遇。
凤姐的话题性来自于她先天的劣势和内心野心之间的张力。她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尽管出身卑微,相貌普通,但她没有听从妈妈“认命”的教导,草草嫁人,草草生子,然后混混沌沌地待在贫穷落后的村庄,就此渡过一生。她离开乡下的学校,来到上海,在生存艰难的情况下,通过炒作,获得了关注。尽管获得关注、收获知名度的手段引起了无数非议,但因为没有伤害到他人,也说不上特别过分,这种手法和明星炒作婚姻以换取经济利益,没有本质差异。
凤姐是否成功,早已没有讨论的余地,在当下的舆论环境中,她所获得的关注,本身就是成功的标识,只要她愿意将自己的关注度兑换为利益(诸如出书甚至经营网店),比起当初籍籍无名的乡村教师时光,显然不可同喻而语
另一种可能呢?晚生十年,凤姐又会如何?根据凤姐的叙述,她的父母迫于生活压力,必然会双双外出打工,等待凤姐的命运,很有可能是与其他姊妹沦为留守儿童。她要么像新闻中经常出现的孩子一样,孤独无助,早早辍学,然后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外出打工,重复父母的命运;要么在父母的坚持下,在当留守儿童的同时,继续上学,当然,她已不可能上师范,因为师范已经消失,中专这个层次的学校,早已在高校升本的行情中彻底沦陷。那么,她也有可能上大学,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残酷的现实是,上完大学,花光父母的积蓄,毕业时,负债累累,窝在城市的一角,接受蚁族的命运。晚生十年,等待凤姐的,除了翻了十倍的房价,依然看不到更好的转机。
抛开凤姐所裹挟的复杂而具体的因素,需要追问的是,是什么使得农村的孩子,在社会激烈的转型中,彻底丧失了立足的可能?是什么使得这个阶层,在消费主义的话语建构中,成为社会最不体面的一群?
今天,在共识越来越难以达成的现实中,理性的匮乏伴随观点的撕裂,早已成为基本的现实。当风起云涌的社会裂变逐渐尘埃落定,并且始终没有显露当初许诺的玫瑰前景时,伴随财富巨大分野的人群分化,必然是价值观的撕裂,以致在人们心头刻下一道道无法弥合的伤痕。
凤姐,你在彼岸拿绿卡,此岸的很多人通过打赏祝福你。你所有的“传奇”,并不能复制。
当社会流动的通道一条条堵死,当不安于命运安排的底层人,唯有通过个案的恶意炒作,才能让群体的真实境况被照亮,社会失衡的危机早已产生。
满目疮痍的真相一旦显露,内心的不安全感必然在所有阶层弥漫,就如雾霾,有些代价,必然是所有人买单。
(作者:黄灯 来源:黄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