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革命真理的过程中,毛泽东不只是注重对书本的研究,而且在研究书本知识的同时,非常注意向社会学习,向实践学习。他反对读死书,主张读活书,认为一个人不仅要读有字之书,还要读无字之书。他在《讲堂录》中有这样的记载:“农事不理,则不知稼穑之艰难,休其蚕织,则不知衣服之所自。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己。”

到农村去进行社会调查,是毛泽东向社会学习的一个重要途径。自从进入第一师范以来,他就常常利用课余和星期天,到附近的工农群众中进行访问。但是,并不以此为满足。他曾在古书上读过司马迁周览天下名山大川,开阔襟怀,增广见闻的事迹。又曾从一份旧《民报》上看到两个青年学生徒步旅行全中国,一直到达祖国西南打箭炉(今今四川康定)的报道。他从这些事中得到启示,也想进行一次旅行,借以接触更多的实际,熟悉社会,了解工农及社会各阶层的情况,学些书本上所学不到的知识,同时,通过旅行,锻炼克服困难的能力。

一九一七年七月,学校放暑假了,同学们纷纷离校回家。

毛泽东也回韶山看望双亲,但他很快就返回长沙,邀请在楚怡小学教书的老同学萧子升,利用暑假这段时间,一同到农村作调查。

一个晴朗的早晨,毛泽东来到楚怡学校。他穿着一件白色旧上衣,带着一把旧雨伞和一个布包,布包里有一套换洗衣服、毛巾、笔记本、毛笔和墨盒。他和萧子升从楚怡出发,过湘江后,换上草鞋,踏上了去宁乡的石板路。

小资弱爆,看青年毛泽东是如何“穷游”的?-激流网    这次“长途旅行”,他们有意识地不带一文钱,而采用“游学”的办法。“游学”,本来是旧社会某些知识分子,用以寻师求学的一种方法,但是也有一些潦倒落魄的文人,没有出路,又不愿从事生产劳动,于是就以“游学”为名,到处流浪,靠给人家写字作对联糊口,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行乞行为。毛泽东给这种旧形式,注入了新的内容,运用它来进行农村调查,既新鲜,又很有意义。一路上遇到学校、商店、庙宇等,他们就写一副对联送去,人家给几个钱,就用来作为路上的费用。萧子升爱面子,只写不送。毛泽东则利用送对联的机会,广泛地接触社会各阶层人士,调查当地的历史、地理、民情、风俗等情况,从中了解社会世态,熟悉风土习俗,获得新的知识。

七月的农村,骄阳似火,气候炎热。毛泽东走在农村的小路上,满目田野风光,心里只觉得既舒畅,又亲切。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和贫苦农民拉家常,或者一起劳动。开始时,农民们觉得很奇怪:看他的装束,不象当地的农民,听他谈吐,又丝毫不象旧日的“游学”先生。毛泽东那土生土长的农民语言,那温和平易的态度,那关心体贴农民疾苦的思想感情,很快就取得了贫苦农民的信赖。农民们对这两个远道而来的青年人非常喜爱,留他们吃饭,让他们住宿,打开长年压抑着的心扉,向他们倾吐苦水,诉说不平。

一天,毛泽东和萧子升来到宁乡杓子冲访问友人何叔衡,受到了热情的接待。经何叔衡介绍,毛泽东到了一个农民的家里。夜,已经很深了,他还和那位农民围坐在一盏清淡的桐油灯下,促膝谈心。主人以忧郁的心情告诉毛泽东,他作贩田(即佃出),交的“三七租”,不分白天黑夜卖力气,种出的谷子,七成交给了东家,自己终年劳累,却不得温饱。毛泽东听了这些诉说,英俊坚毅的脸上,充满着对农民的深厚同情和对地主的极大愤慨。

毛泽东来到宋家潭,在一所茅屋里,同一位老农和一位青年农民谈话。这两个农民上无片瓦,下无寸地,是当地受苦很深的两户佃农。毛泽东从他们眼前的生活,问到他们所受的痛苦:你们种谁的田?种了多少田?每年收多少谷?交了多少租?家里有多少人?生活怎么过法?东家的态度怎样?毛泽东的话。句句问到了农民的心坎上。两个农民先后诉说了自己苦难的家史和东家的狠毒,详细地回答了毛泽东提出的问题。毛泽东从这样的调查中,得到了对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感性认识。

在何家住了两晚,毛泽东和萧子升又继续上路了。临行时,何家好意地送钱给他们做路费,他们坚持不要。此后,毛泽东决意不再去拜访同学和朋友,因为不愿意再受到象何家那样优厚的待遇。在他看来,艰苦的环境,可以磨炼战胜困难的意志。

他们向着沩山走去。途中经过一座不知名的山,山坡上有棵古老的松树,两人在树下睡了一觉,起来又走。走了一段,发现路旁有户人家,看家的是个老头,他们就进屋去与老人拉家常。那个老人姓王,曾经在县衙里当过门房,以为他们是要饭的,问他们为什么出来要饭?毛泽东说,我们想旅行,想看看农村的情况,又没有钱,只好“游学”。老人说:要饭的人并不坏,他们往往是最正直、最老实的。只有那些当官的最不正直,我在衙门里当门房时看到,谁想打赢官司,就得送钱给县官,谁给的钱多,县官就帮谁说话。这就叫做“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毛泽东听后愤怒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对衙门官吏的恨,加深着他对人民的爱,面对人民的爱,又加深着他对官吏的恨。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使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告别老人后,他还在愤懑地想着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

小资弱爆,看青年毛泽东是如何“穷游”的?-激流网    不久,沩山隐约出现在面前,沩山曾是佛教史上的名山,山上有个很大的佛寺;里面住着很多和尚。毛泽东想了解佛教和佛教徒的生活,于是上了山。在佛寺里,他们听了方丈对于佛经的讲解,了解了佛教徒的生活,还和方丈讨论了老子、庄子的经典。

接着,他们不顾酷暑,跋山涉水,来到了安化。在安化县城参观了紫云山、东华阁、培英堂、孔庙、北宝塔等名胜古迹,毛泽东还兴致勃勃地在宝塔上挥笔题词,洢水拖兰,紫云反照,铜钟滴水,梅岭寒泉。

在调查途中,他们克服了生活中的种种困难。有时候口渴了,就在路旁喝几捧凉水,走累了,就到塘里洗洗澡,有时走到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在野外露宿。一次,他们沿着一条大河走去,河床很宽,但河水小。晚上,月亮出来了,照着他们的身影,乍看起来,好像有四个人在沙堤上行走、他们决定在沙滩上睡觉。大自然给他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他们风趣地说:沙滩是床,蓝天是帐,月亮当灯,星星作伴。毛泽东还指着岸边一棵老树说,这就是我们的衣柜。说着,顺手把布包、雨伞挂在树枝上。睡觉没有枕头,他们又找了两块石头,石头太高,就把一半埋在沙地里。就这样,他们欣赏着山乡夏夜的自然风光,舒舒服服地入睡了。

向社会实践学习的强烈欲望,和自觉寻找困难、战胜困难的决心,驱使他们不断向前。接着,毛泽东同又调查了益阳、沅江两县的情况。在沅江时,正值湖区涨水,道路被淹,与外面的交通也断了。眼看暑假即将过去,他们便乘船返回长沙。

历时一个多月的农村调查,足迹遍及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五县的许多地方,行程达九百余里。在调查过程中,他们每天都接触一些新问题,获得一些新知识。回长沙的路上,当他们回顾、总结自己的收获时,毛泽东深有体会地说,这次调查,使我们获得了比较丰富的社会知识,对农村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而且锻炼了克服困难的能力,知道了困难不是不可以战胜的。我们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这年冬天,毛泽东同又到浏阳县文家市铁炉冲一带去作调查。他住在友人陈绍休家里,广泛了解了这一带农村的情况,向农民宣传了反对封建、反对迷信的革命道理。他没有一点架子,和农民们一起挑水、种菜。针对这里有的农民没有栽果树的习惯,毛泽东指着山上的果树说:前辈人不栽树,你们哪有果子吃,他还亲手栽了几棵板栗树,并且意味深长地说;前人种树,后人吃果。附近的农民知道铁炉冲来了个很好的“毛先生”,都高兴地来找他谈心。每天晚上,陈绍休家里挤满了贫苦的农民。在这普通的农舍里,毛泽东听到了贫苦农民的呼声。

通过调查,毛泽东进一步熟悉了社会,了解了农民。他感到“今之天下纷纷,就一面言,本为变革应有事情。”应该用真理去教育群众,“变换全国之思想”,以便改造社会。因此,他在继续关心农民问题的同时,又不断接触工人群众,了解他们的疾苦和要求,启发他们的觉悟。

第一师范附近,有铜元局、黑铅炼厂、电灯公司等工厂,聚居着很多工人、人力车夫、蔬菜小贩和其他劳动者。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没有机会受教育,绝大多数是文盲和半文盲。毛泽东看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觉得应该赶快设法改变这种状况。

一九一七年下学期,毛泽东担任第一师范学友会总务兼教育研究部部长,他以课余的主要精力,满腔热情地主办了一个工人夜学。夜学设在第一师范附近的国民学校内。关于夜学艰巨而光荣的经历,毛泽东精心办学的辛勤劳动,在当时的《夜学日志》和一九一八年编纂的《一师校志》里,都留下了珍贵的记载。

那是新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毛泽东召集学友会负责人开会,研究、制订工作计划。在会上,毛泽东倡议主办工人夜学,并提出了四条理由:(一)我国现状社会之中坚,实为大多数失学之国民,(二)欧美社会普及教育很有成效,我国国民虽然境遇不同,但人人应有受教育的机会;(三)可作为师范三、四年级学生实习的场所;(四)可借以打破社会与学校鸿沟分明、相隔相疑的局面。他认为,“现时学校大弊,在与社会打成两橛,犹鸿沟之分东西。一入学校,俯视社会犹如登天;社会之于学校,亦视为一种神圣不可捉摸之物”。而通过办工人夜学,能加强学生与工农群众的联系。毛泽东还提出了这样一个理想,即将来要作到“社会之人,皆学校毕业之人。学校之局部,为一时之小学校;社会之全体,实为永久之大学校”。他在上面讲到的“大多数失学之国民”,主要是指因贫困上不起学的广大工农群众。如果说,他在一九一五年读《明耻篇》写“何以报仇,在我学子”的时候,还认为拯救国家主要是依靠青年学生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认识到工农群众是社会的中坚了。

毛泽东的提议,获得了学友会全体负责人的一致赞同。

主办工人夜学的倡议通过后,学友会立即采取行动,写了招生广告,张贴在来往行人最多的街道上,并函托警察分发。这个广告,通篇洋溢着真挚、深厚的阶级感情,用具体生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说出了工人们的心里话:

“列位大家来听我说句白话:列位最不便益的是什么?大家晓得吗?就是俗语说的,讲了写不得,写了认不得,有数算不得。都是个人,照这样看起来,岂不是同木石一样,所以大家要求点知识,写得几个字,认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方才是便益的。虽然如此,列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能到这样真是不易得的事。现今有个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第一师范办了一个夜学。这个夜学专为列位工人设的,从礼拜一起至礼拜五止,每夜上课两点钟,教的是写信、算帐,都是列位自己时刻要用的。讲义归我们发给,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列位工作并无妨碍。若是要来求学的,就赶快于一礼拜内到师范的号房报名。列位大家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做?无非是念列位工人的苦楚,想列位个个写得算得。列位何不早来报个名,大家来听听讲。有说时势不好,恐怕犯了戒严的命令,此事我们可以担保,上学以后,每人发听讲牌一块,遇有军警查问,说是师范夜学学生就无妨了。若有为难之处,我替你做保,此层只管放心的。快快来报名,莫再担搁,”

可是,广告贴出后,报名的寥寥无几。学友会又将招生广告用大张纸书写,张贴在显要处。-但报名的仍然不多,前后两次仅有九人报名。这个意外的情况,使大家感到很诧异。毛泽东召集有关的同学分析原因,认为:第一,工人夜学不要钱,请工人来读书,这是个新鲜事,不容易使人们相信;其次,仅仅把广告张贴在街上,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第三,要警察分发广告也不妥,他们是否分发已属疑问,即算发了,警察代表官厅,人民望而生畏,反而增添了疑惧。总之,不是工人不愿上学,而是对夜学不了解。原因找到之后,毛泽东组织一批同学,带着广告,深入到工人宿舍区和车间,边发边宣传,当面向工人解释广告内容,大受群众的欢迎。从铜元局周围,铁路两旁,到洪恩寺一带,左自大椿桥,右至社坛岭、天鹅塘等地,一共发了六百多张。广告像春风一样,吹暖了工人的心,他们奔走相告,都说:

“读夜书去!”不到三日,报名的达到一百零二人。两天以后,又增至一百二十余人,经过毛泽东的精心筹备,工人夜学开学了!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九日晚,第一师范旁边的国民学校教室里,灯光明亮,气象一新。工人们兴高采烈地涌来,毛泽东和夜校教职员们亲切地把一批批衣衫褴褛的工人领进教室。为着教学的方便,夜校对工人的文化水平进行了摸底测验。测验的结果,有的能写清全部测验内容,有的能写出所住街道名称和自己的名字,有的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试卷评定后,毛泽东按照工人的文化程度分为甲乙两班,以便分班上课。接着,举行开学仪式。在开学仪式上,毛泽东带着喜悦的心情走上讲台,亲切地说:今夜开学了,分了班,你们就是这夜学的学生了,再过两天,到下礼拜一便要上课。接着,将《上课说明书》逐条逐句地向工人们详细解释:“每次上课,衣服听便,不必求好”,每周上课三晚,每晚两点钟,七点起九点止;“每次上课须带笔墨”,“每人发听讲券一张”;……工人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感到格外亲切。

他们从阴暗的车间,来到这通明透亮的教室,就像由冰封雪冻的冬季,来到了温暖明媚的春天!

根据工人的需要,夜学课程有国文、算术和常识三门。国文内容分认字、写字、短文、便条和写信,算术以珠算为主,稍加笔算,常识包括历史、地理、经济、物理等等。所有课程,都由夜学教员结合实际自编讲义。毛泽东讲授历史课,向工人们讲述“历代之大势及近年关系最巨之事迹”,揭露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封建主义反动统治的罪行,歌颂劳动人民英勇斗争的革命精神,以培养工人“历史的观念及爱国心”,启发他们的思想觉悟。

为了使工人学习得更好,毛泽东经常利用课余时间,找工人谈心,耐心地听取他们的意见和要求,结合实际,不断研究和改进教学方法。旧学校的教学方法,是教员“灌”,学生“吞”,教员贪多,学生“嚼不烂”,一方照本宣科,一方死记呆背。毛泽东不满意这种方法,他比较注意采用启发式,工人们最爱听他讲课。他也很关心其他教员的教学,总是团结他们一道实践,不断总结经验,提高讲授水平。经过几天的实践,他在《夜学日志》上进行了初步的小结:“实验三日矣,觉国文似太多太深。太多宜减其分量,太深宣改用通俗语(介乎白话与文言之间)。常识分量亦嫌太多(指文字),宜少用文字,其讲义宜用白话,简单几句标明,初不发给,单用精神演讲。将终,取讲义略读一遍足矣。本日历史即改用此法,觉活泼得多。”有一天,毛泽东听物理课教学,发现教员讲的过于枯燥,工人听不懂,大都低头闷坐,情绪低落。他感到,长此下去,不仅教员白费力:而且很可能由此使工人们感到厌倦,产生退学的思想。为了引起大家的学习兴趣,也帮助教员改进方法,课毕,毛泽东告诉工人们:

物理一科,极有趣味,方才所讲,只是开始。将来如电灯之所以能发亮,轮船火车之所以能奔跑,其中的道理都要讲给大家听。

这些通俗易懂、循循善诱的话语,不仅引起了工人们求知的欲望,而且对那位教员改进教学方法,也是一个很大的启示。教员们都认为:“此亦足以引起追求的兴味,其法大可采也。”

“毛先生是我们的贴心人,”这是工人们异口同声的心里话。

小资弱爆,看青年毛泽东是如何“穷游”的?-激流网    的确,毛泽东对工人的学习和生活非常关心,许多细枝末节都想到了。课前,他常和一师的厨工一道,为夜学准备茶水,课间,找工人谈心,了解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雨天,就告诉大家:“雨具自置椅下看管”,发现教室灯光不足,就及时在《夜学日志》上注明,“教室洋油灯四盏,有二盏不明,灯在四角,中间颇暗,应添一盏”;课毕,则细心地布置作业。有一次,他告诉工人们:“今后有未带笔墨的,下次要带来。学习纸带回去写好,下次带来定甲乙记分。”

当夜深人静、万籁无声的时候,他还在总结教学经验,填写《夜学日志》。毛泽东同对工人的关怀体贴,如同春雨一般,一点点,一滴滴,滋润着工人们的心田。

毛泽东善于以自己的热情,鼓励周围的人们,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推动大家工作。尽管当时反动军阀傅良佐和谭浩明的军队,出入长沙,时局很不稳定,晚上经常戒严,给工人上学造成很大困难,但是,工人们仍然坚持学习,教员们继续坚持上课。一九一八年上学期,夜学继续开办。为了扩大社会影响,推动其他学校也办工人夜学,毛泽东还向湖南《通俗教育报》投稿,详细介绍主办工人夜学的情况和经验。通过这一系列的实践,毛泽东对工人有了初步了解,同他们建立了真挚的感情,也取得了联系工人的一些经验。同时,把彻底改造旧社会的革命火种,撒到了工农群众这个“社会中坚”的浩荡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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