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一个小公务员的内心挣扎(一)-激流网(一)

九月开学后,秋天真的来了。特别是当你早上被凉席侵醒,拉开窗帘,外面居然细雨霏霏打湿了一地的时候,你就知道,润物细无声并非春雨的专利。对我这个无聊的人来讲,多年来,“春花秋月”只是一个成语,惟有温差不容我忽视。是的,你可以泰山压顶不动声色,还可以从容就义写绝命诗,但近四十度的高温和零下某度对一个心脏还在跳动的动物来讲,却很难没有强烈的生理反应。尤其在常态下。在这种秋雨霏霏里,我觉得,有一种消停的味道,似乎就连汽车喇叭声都是湿耷耷的,更不要说集市上某些引车卖浆者或骂街泼妇的原唱了。不知是因为天人感应,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突然有提笔写一写多年内心挣扎的冲动。

十多年前我肯定没有这么无聊,要不我也不会像许多人一样为人夫、人父。那时我的体内还有一团火。它强有力地控制着我遵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铁律”.我几乎什么问题也顾不上考虑,只求生命之火得到一块熊熊燃烧的地方。而据我老婆后来说,她起初是很不待见我的。不但不待见,甚至还厌恶我戴一副眼镜,长那么多毛的小腿。说我特别像极了她极其厌恶的一个电视剧中的某个猥琐角色。相亲后不久正赶上农忙双抢”,我生平第一次抓起镰刀帮她家收割早稻,鳝齿般的利刃很快顺利地划破了我的左手食指(该处至今还可以看到一道月牙痕)。后来她说,面对我的淋漓的鲜血,她居然十分厌恶。她之所以嫁给我,主要是因为我有一份十分清闲的工作。

而在我这方面呢?我只要求对方身体健康、心地善良、勤劳肯干就行了。需要解释的是,我这个要求或理念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的一位大学老教授的经验之谈。我之所以全盘接受了这个经验之谈,主要是因为他的女儿同是我的老师。女儿老师长着一副招人喜欢的娃娃脸,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小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眼镜。我私心爱慕她。可不幸的是她有一个爱打嗝的小毛病。她每说几句话就要打一次嗝,一分钟至少打五个。这就让人十分遗憾和痛苦!她活脱脱反证了老教授上面的这句话。当然,我把这句话当成信条还有一个隐情:我自己长相难看,笨手笨脚,横下里比直下里宽。……唉!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还进一步体会到,天地最大的不仁在于有潘安和西施这类近于完美的尤物。

是啊,人类社会的工农差别可以被消除,城乡差别可以被消除,脑体差别最终也可以被消除,可是颜值差别该怎样消除呢?不要跟我说人的美丽在于心灵,这本身就是唯心的。

我可以自欺欺人地拿老教授的话娶我的老婆,可在我的内心深处难道不想娶明星似的女人吗?而我老婆颜值比我高,明明是厌恶我的,却因为三大差别嫁给了我。那么这里就有一个悖论:如果我要追求社会公平,我就应该娶一个和我半斤八两相匹配的女人。可是我能接受得了吗?当然我相信和我半斤八两的那位女士肯定也接受不了我。所以在一个公平的社会里,我们要么只能彼此委屈求全,要么只好都单着。……那么这种公平社会真的好吗?!

原谅我当时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悖论。在这种事实上的不平等下,我昩着良心占有了当时的对象、后来的老婆。

何况我一看见她就精虫上脑啥也顾不上了呢。尽管她穿得那么差劲:下身一条早已淘汰的变了形的黑色弹力裤,裤管捋到膝盖,露出比乳房还大的硬梆梆的小腿肚;上身一件洗得发白的粉红格子花衬衫,袖子也捋到肘部以上。她走进走出、忙里忙外,一会儿喂猪,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洗衣服,一刻不曾停留;正眼不敢瞧我,只偶尔用眼角余光瞟我一眼。而我则像一条发情的公狗一样跟着她走进走出、蹿上跳下,借言借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一次我们去逛街,天已经断黑,还下起了哗啦哗啦的雨,我左手打伞,右手搂着她丰满的肩膀,食指和中指却越过了雷区,接通了电源。结果走了五里路我就硬了五里路。……我当时是多么喜欢她那生涩、羞怯、懵懂的样子啊!她的身体又是多么芬芳!

然而十年之后我缓过神来,也终于尝到了以往大人们传说的“腌菜不如”的夫妻生活的味道。这个之前一直鼓舞我生活热情的核动力渐渐耗散的结果是可怕的。我开始日甚一日地空虚起来。

我无意证明传说中的七年之痒,也并不想在这里面寻找未来出轨的理由。事实上,尽管我可怜的老婆当初极不待见我,但婚后却没有三心二意,甚至当我丢盔弃甲、疲于奔命的时候都不离不弃与我甘苦与共。三十余岁的她眼角已发起了多条射线,皮肉松驰,我自己更是老气横秋、朱颜尽改。更奇怪的是,婚后几年的某个夜晚,她居然温柔地抚摸着我说爱上我了,真心嫁给我了……我无法揣摩老婆对我的爱情,只能从她对我的行为中体会。比如吵架的时候,我往往负气丢下手中做的事不顾而去,她却能忍气一力承担;晚上开夜车,她也尽量打起精神陪着我说话……吃的方面也尽量照顾我的口味,家务在通常情况下基本全包。有时看见我油瓶倒了不扶的样子实在太过份,她也会恍然大悟似地摇头发恨说:“唉,真是包死了气!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真是多了一冠坟要埋!”

她的这种做法换作时下网络用语就是“包子”行为。“包”字含义源远流长,连我七十岁的老母都知道;因为她对我父亲和我们也是一路这样包过来的。她正好看过根据张天翼小说《包氏父子》改编的老电影,常常对面对家务手足无措的我辈叹气说:“嘿,包氏父子!”

除了日常生活方面,我老婆对我的爱当然还直接延伸到夫妻生活方面:她愿意要我,或者愿意我要她,没有厌倦的意思。总之,一句话,她拥有对生活的孜孜不倦的热情。愿意就这样在鸡毛蒜皮中了此一生。她看宫庭剧看得津津有味,却并不为自己永远只能当平民百姓而痛苦。

而我不行。日常生活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我的欲望,或者说,我已经越来越感觉不到对日常生活的欲望。一切都味同嚼蜡。包括老婆对我的爱。老婆的爱充其量只是替我清除阻碍我快乐的东西,却并没有增加我的快乐本身。我扪心自问:“你丫到底闹哪样?”

这种情况在我停薪留职若干年弄到一点钱,通过关系又回到了原单位,挂了一个某办公室副主任的闲职后越发严重起来。平日只须早上八九点钟往单位办公室点个卯;时不时和同僚陪在职或退休的领导到宾馆打打牌、喝喝酒、下乡钓钓鱼就算完事。工作完事后我的心事却没完没了。我看着或忙碌或悠闲或看泡沫剧入迷涕泗横流的老婆,感到十分不解。我不明白她何以能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地就此老下去,直到穿上寿衣,在她的墓碑上刻上“某母某某之墓”.还有我的那帮同僚们,莫不如此。比如我的上司主任王华仔。他一大清早就穿一套素白太极装背一柄长剑到公园里去划拉,完后顺路到市场买菜,买包子、油条、豆浆给老婆女儿吃;他家务全包,到哪儿吃饭都不忘老婆的三餐下落,往往这边酒还没吃完他就得去打包给老婆送饭。大家一开始很反感他,久而久之却也习惯,骂他一顿“包氏老公”了事。他呢,则一本正经地说:“这年头娶个老婆不容易啊!咱家穷人丑,丢不起老婆啊……”实则这货生得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房产有两套,存款也不少,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王华仔这家伙生财很有一套,据说厨房用的酱油、老婆用的纸巾都开发票报销。他大概像我老婆爱我一样爱他老婆。他老婆我当然熟悉,在工商银行上班,枯瘦,苍白,一副有魂没气、慵慵懒懒、扭扭捏捏的样子。常常看见她攀肩附背蛆似的粘着王华仔在公园广场上散步,看上去不像他的老婆倒像是他的大女儿。……所有认识的人都以王华仔为例说这就是幸福。可是坐在积灰三尺的办公室里的我对这种幸福却难以想像。办公室由我、王华仔和另一位副主任共用,三十多平米的地方不知什么缘故拥挤得只剩下一条仅容一人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的分叉道;各种文件柜、废旧档案夹、破桌烂椅占了半边天,上面蛛网、苍蝇、蟑螂、老鼠屎密布,黑糊糊的电源开关只剩下一个指尖大小的摁键比较干净。然后我们就在这个小仓库里拟订吃喝日程表。讨论某某饭庄菜已经腻味,某家酒店新来了一位美女招待,而另一家小院的驻店女啤酒推销员小红据说和店主黑皮打得火热……当然,现在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豪华办公大楼已经是窗明几净隔音尘,一厨一卫一卧的办公室搞得和宾馆套房差不多。人走进去不会想办公,只想上完厕所睡觉,睡完觉后便开始想入非非。而我觉得无论是和老婆粘腻,还是坐在小仓库扯淡,或是在宾馆似的办公套房里想入非非,均与幸福感不沾边。它们顶多只是幸福的包装,不是幸福本身。在我看来,幸福是一种忘情的投入和创造。我坚信,住在小镇一样大的别墅里的比尔?盖茨绝不会比斗室里的爱因斯坦更幸福。

可惜创造中的恬静安逸和一盆火热我都感觉不到。看着楼下日复一日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想起那些没日没夜、风里雨里疲于奔命和城管作斗争的可怜人我只有侥幸,却没有幸福。我时而呆呆地眺望窗外远远的江岸,却勾不起一点诗意遐想;时而端张报纸看半天而不知所云。人世间的一切哀悦都好像与我无关。比方说,儿子考第一名不管是倒数还是顺数,对我都没有什么影响。当然,对于前者,表面上我会做出张牙舞爪、火冒三丈的样子,但其实在我心底里古井不波。又譬如遇到过生日,我也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祝酒、唱生日快乐歌,但我心底里想的却是人生如梦,神马都是浮云……我吃得越来越少,肚皮却越来越大,躺下就发出巨大的鼾声,打个盹却难再入眠……我老了!

由此想到去世前的父亲逢人就哭,我更加苦恼。我的痛苦归根到底还是和衰老死亡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衰老死亡让我感觉在虚度光阴。如果没有岁月的催逼,也许我不至于会对眼下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感觉如此不安。十三岁打长工,二十一岁当乡长的父亲当年可是说一不二、威震一方的人物;他一肩能挑四箩谷,膂力惊人,可以一口气把平板车轮子当杠铃抓举五六十个来回,胆大到可以在乱坟岗里守夜睡大觉;他崇拜《隋唐演义》、《薛仁贵征西》、《薛刚反唐》、《三侠五义》里的主人公。他虽然头脑简单文化水平低,对各类戏曲、影视却十分着迷,不但二胡拉得好,还能鼓腹而歌,一声“洪湖水浪打浪”经常响彻小院高大梧桐树上面的云端。他七十岁糖尿病发作时还能做到像陶渊明在一首诗中写的那样“无乐自欣豫”,没有害怕老之将至或死之将至;含饴弄孙,和他们玩扑克牌,津津有味地看重播了无数遍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直到有一天,这个乐天知命的人坐在沙发上动不了身,拉不出大便,需要我用手指帮忙抠的时候,终于像小孩遭受天大委屈似的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啊?……火化会不会很痛啊,莫要火化好么?”

可不火化就没有丧葬费,遗属费;殡仪馆的独眼龙毛仔就会带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再说,我们相信不会痛。

……那么我临死会不会哭得比父亲更凶呢?

“禾老当割,人老当死!人都有一回,有什么哭头?”八十岁的父亲下葬的那一天,老八仙(司葬人员)二舅对此不屑地说。

谁知一年后二舅自己被查出肺癌晚期,等我们去看他的时候,连躺都没法躺,只能坐靠在床头呼哧呼哧输氧气。他没有和我们谈到禾老当割,因为他才六十一岁;他全身鼓胀如冬瓜,胡子拉碴、发乱如蓬,大眼泡间只留出一条裂隙,艰难地只是摇头,泪水不断地从那条缝隙里泄下来。“一世没作什么孽,天却这样来收我!”这是他留给我们的遗言。不到两个月,我们就亲眼目睹二舅重演当时我父亲被火化的那一幕:三声追魂炮响后,被送进了3号炉(价格较低,灰化度较低,能得较大骨殖碎片),当焚烧车拖着尸身在履带上呼啸而去往下降的一刹那,双脚和父亲当时一样往上翘起来……

我认为“天”是这样收二舅的:他的烟龄达四十余年,近二十年的厨龄。尤其是最近十年在马路边开一家小饭铺,不足二米高、六平米大的厨房里却放着三个蜂窝煤炉、一个大煤灶,他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挥汗如雨地干了几千天,供养着四五个外孙孙子和一个三十多岁打着光棍的老仔(最小的儿子)。当他病发后有人指出这一点时他却很不服气,说干这行的多了人家咋就没事?二舅这句话里面其实包含了许多东西。他素来拥护单干拥护改开,是新闻联播的忠实观众。他每次见到我辈都会歌颂祖国,感叹祖国的日益繁荣昌盛。有时我们外甥老舅之间会吃饱了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以前吃不饱,饿肚子,你们晓得不?”他张开半边耷拉的眼皮,深吸一口烟,训斥我们道。他吸烟有一个特点,吸时囗水会咕咕作响,跟吸水烟似的,最后咕咚一声口水和着烟一起吞下去。“现在你看看桌子上,连五岁的女孙薇薇都吃厌了肉……现在芸女每月给我一千多块养老,可问题还有一个不化气的军仔没成亲,我还得干……你们看吧,要不多久,国家就会给我们这些农民包办养老了……”

我的表妹芸芸找了一家有钱的生意人的儿子,可是据说后者很抠门,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好。有几次我和几个当老板的朋友喝酒,却碰上对方带着芸芸来陪酒,不过我们没有相认。

有时我会悲愤地暗想:难道一个人一天到晚、一年到头,从青春到白发,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养老?青春都白白糟蹋了,还养哪门子的老啊!“彭祖为夭,而莫寿乎殇子”.没有解决生命意义问题、永恒问题,他就是活一万年,也等于活一天。他依然会如行尸走肉,依然会变成癞蛤蟆,依然会像莎朗·斯通一样躲在厕所里痛哭。靠青春和长寿来蒙蔽自己是没有用的。

我不能不反复思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的那段经典名言。虽然有前面所谓的公平社会的悖论,但无可否认的是,现在的孩子比以前更聪明漂亮了。常常听人这样说:现在就没有熊孩子!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倒无意中帮了我的大忙,挽救了我破产的思想。所以总有一天,人的颜值差别也会无限接近。未来是有希望的,今天的人们值得努力。至此,我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不幸在于碌碌无为。可是我又能干啥呢?我既无能当自然科学家也没有艺术才华,要我去种地、进富士康工厂,感受问心无愧的、默默奉献的劳动的光荣意义吗?可是我知道,在罪恶横行的今天,许多所谓的感动中国的人物只能是可敬的可怜虫,最终只能起粉饰太平的作用。作恶的依然故我,为善的万劫不复。只有在公平社会里,每个人才会成为整个社会大生产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每个人都会有一种自豪感,每个人都能像一滴水一样参与大海的波澜壮阔。因而我的不安和痛苦,说到底就是自觉多余而又无能为力的不安和痛苦。……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

……就这样,我身心俱疲。度日如年同时又痛感时光飞逝。依据过往的经验,像我这种情况,要想麻醉自己,要么放浪形骸纵欲,要么昏天黑地纵酒。可悲催的是,我的可怜的欲望已经被十余年的婚姻耗干了;至于烟酒,则只会加重我生理上的痛苦。结果我的灵魂只能在生活中,后来又在网络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直到有一天,遇上一位名叫“水孩儿”的网友,才仿佛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在一个政经思想类的论坛上,我偶然浏览到一篇帖子,写的是有关人类认识世界的实践方式和思维方式问题。这篇贴子写得很有独到之处,但引起我更大好奇的却是一篇跟帖,其中有两句这样的话:

“……生命不过是一个过程,存在只是一个幻影。……”

这两句简简单单的虚无主义的话语当时却在我孤寂的灵魂里激起巨大反响。而且看名字是出自女性之手。要知道,三十多年来,现实生活中,我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的思想。在我周围,所有的女人都已经物化,失去了灵性。我突然发现,我对超越鄙俗的纯精神的女人感情是多么神往啊!而且,这种虚无主义思想多么切合我当时和之前的处境啊。

于是我充满感情地回复了那张跟帖。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回复比我的还要热烈。这样,通过站内短信,我们交换了QQ号。

让我更加惊异的是,我们第一次进行QQ交谈时,她说,看到我的QQ名第一眼就泪奔了。我当时的QQ昵称是:此生自断天休问。

我瞬间也有点透不过气来,有生以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殊遇。惊异世间还有这样浓烈的感情。我后来告诉她,自成人以来,我只嚎陶大哭过两次。一次是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另一次是父亲死后的若干天。

我自感自己成长的每一个阶段,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比如学习、工作、成家,就连性爱对我都是一道坎,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完成的。前面我虽然说到和未婚妻逛街走了五里硬了五里,但实际上在我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下的第一次却紧张得根本没有起来。不但第一次一败涂地,就连传说中的洞房花烛夜也是糟糕透顶。当时她通体滚烫、两腿僵直、牙关紧咬,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弄得我像初当刽子手的人一样又惊又愧,慌手忙脚根本没法进行。我为自己没法成为男人而绝望透顶,一时百感交集,扑在她怀里失声痛哭……是啊,女人可以没有女人味,但她仍然是女性,而男人的生理和心理、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却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一失足就可能成为千古恨,就可能变成第三性--太监。

我为自己的无能而痛哭,而水孩儿呢,为了一个化名。

进一步交流后知道,原来她果然非同凡响,是L子功的信徒。对轮子这类东西,我素来嗤之以鼻。它和我大姐信的天主教没有多少本质区别,经常一惊一乍,到处散发一些危言耸听的谣言。不是山洪爆发,就是星星撞地球等等等等。可是一直等到现在,可爱的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当然这些谣言往往和霍金们的所谓科学预言掺杂在一起。比如据说霍金预言地球2030年后将进入冰河期,届时人类如不能移居到新的星球,将不堪设想。等等诸如此类让人万念俱灰的东西。

得知她这种背景后我有点郁闷。这不是我想望的那种纯真的理想主义者的情感。出于礼貌,我耐心地向她陈述了一些我的观点,以及我的一些朴素的感情,包括对她这种追求精神生活的精神本身表示赞赏等等的话。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些应酬话对她却发生了极大的影响和触动。她告诉我她发生这种感情波动本身就已经犯了修炼者的大忌,或者说,她这叫织女动了凡心,犯了天条,按她这种状况,已经算不得一个修炼者了。这样说来我倒忽然有了一点儿兴致,如果说我,能够这样比较容易地使一些邪教痴迷者迷途知返,岂不是功莫大焉?我的可怕的空虚生活,不是有了一点充实的味道?何况这种感情本身是多么浓烈,多么迷人,多么耐人寻味啊!这种感情本身难道不值得探究吗?

她QQ中淡紫色的文字也给我以遐想……这种面对面的交流碰撞无不激荡着我,这里面有生活中不能代替的美。她很快给我发来了即拍照:四十多岁,戴副金丝镜,波浪卷发,穿一件深绿西服,坐在办公桌电脑前,羞怯地笑。

我血往上涌,耳根发热。我感到,在这种满腔热情和活生生的美面前,一切信仰和理论,不管是真理还是谬论,都是灰色的、不值一提的。我只想大喊一声:生活之树常青!我还发现,我过去的生活固然因为缺乏价值而失色,还因为缺乏美的照亮而无光。我第一次因为美的亲近而激动不已。一连几晚,我都睡不好觉,听着远处烧锅炉的呜呜声以及后来环卫工扫马路的沙沙声到天亮。钓鱼的时候对着河面发呆,无意识地看着长脚的水蜘蛛在浮子旁边滑来滑去;要不就怅望远处的荒滩,目光随着几只小白鹭起落,耳边浮现童年时候秧鸡的叽叽叫声;常常忘了换饵,成了收获最少的人,把钓技最蹩脚的王华仔乐开了花。而在和我搭档打牌时,他就气得要吐血。(未完待续)

(作者:流云。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