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对这封长信反复研读之后，我像心理专家一样写了一封简略的回信：

“来信细阅，极为感动！因手头有点事，迟迟未复，向您致歉！从您的小传中，可以看见一颗多么纯净、善良、美丽的心灵！与此同时，又看到我们这个社会多么荒谬。为什么只见生存不见生活啊？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人之为人，就因为他有心灵，因而像生理需要一样有心灵需要。可是，您瞧，从您的经历中可以看出，您的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单位也好，没有任何人或组织来提出这个问题。好像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似的。如果有谁不小心问一下他们：‘人为什么活着？’，那他准会遭嘲笑。事情就是这样。可是，真正该受嘲笑的正是他们自己。”

“千百年来，绝大多数人像牲口一样靠本能活着，没有喘息的时间，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人生的意义。而那些作威作福的黑心肠的所谓人类，则拼命地纵情享乐、一晌贪欢，管它死后洪水滔天。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些人也仅仅像动物一样靠本能生存，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精神的人。现在，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广大劳动者日益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这就为他们的精神活动腾出了时间和空间。如果这种精神活动或心理需要得不到及时正确的发挥和满足，就会出现精神疾患。这就是当下出现普遍精神倦怠、每年因心理疾病而发疯自杀的人呈直线上升之势的直接原因。”

“法轮功之类的歪理邪说正是瞅准人的这一精神真空，趁虚而入的。是啊，人在饥不择食中可以吃观音土吃树皮、饮鸩止渴，精神饥饿为什么就不会接受邪教？哪怕它是毒药也可以填充一下大脑空白。人的行为是在意识指导下的行为，一刻也不能没有意识，没有精神，不能空白。人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感觉到意义才会发生，否则他就是一只受本能驱使的动物、一个疯子。”

“所以，亲爱的朋友，只要我们认识到了我们行为的根本原因和意义，一切都会豁然开朗了。我们就会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下去，充实饱满地度过一生。人生的意义就是获得最大丰富的感觉，让每一个细胞都充分燃烧，发出最炫丽的光彩。这样，哪怕没有来世，又有什么遗憾呢？我们已经如此美妙地度过了一生，感受过了嘛。您说是吗？”

“最后，顺便谈一下您的侧生牙。您可能不明白，我宁愿违背生理上的审美原则也要由衷赞美这颗牙。也许正是多亏了它才让您如此多愁善感，不然太完美的你就不是现在的您了。如果有我们相见的那一天，那么我首先请求您允许我吻一下它，以感谢它吧！”

“即此

敬祝”

“进步，

玉安！”

随信我拟了一首古词附上--

觅知音

奇技时代，万里如隔咫尺。金元世界，千古可觅知音？摩天危楼亿兆血，物怪吞物华。一张口，三尺地，求何急？乾阳当照，怎奈腥云布天。蜉生一瞬，岂可零如草泥？悲歌一曲求自沉，梦里却惊啼。逆旅客，不老情，无悔心。

然后我在QQ里还激动地告诉她，困扰她多年的人生意义问题也长期困扰过我，我因她对我的这份信任和情意而更加明确了自己的信念：生命需要被尊重需要共鸣需要美，需要全身心的热爱与付出。

水孩儿告诉我说，她因精神空虚误入歧途，对任何世俗的进取都不感兴趣；一直挂个副局的闲职混日子，如果换作别人，由局长做到县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多少肮脏的上司或同僚打她的主意啊。我回她说，在当下这个社会，仕途功名确实一钱不值，我们应当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究竟该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却一点儿也没有谱。我越是感受到水孩儿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热情，就越是惶惶不安。我知道，仅靠网上这样空谈是没法驱逐生活中分分秒秒的无聊和空虚的。我们必须合力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儿才行，就像不久前崔永元调查转基因一样。崔永元这一举动多么有意义，多么高尚啊！它和当年左拉站出来为德福雷斯辩护一样有着划时代的进步意义。中国多么缺像崔永元这样的英雄人物啊！

可我能脱离这打牌、钓鱼、下乡混吃混喝的日子么？我自己都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哪！

我给她推荐了科教大片《宇宙与人》，希望通过科学的阳光驱散她心灵的阴霾；该片有诗一般的解说词，尤其是开篇语，就足以打破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的荒谬的神秘主义幻想：

“宇宙，星光灿烂，其中深藏着物质运动的伟大力量。它最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纯粹的物质世界却能创造出智能。自从人类发现了这种叫做基因的结构之后，就可以相信，哪怕是尘埃，只要经过特别精制的编排，就能缔造出像生命这样的高级物质形态。并且，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它就能演化出智能。……”

我又让她读契诃夫的戏剧《三姊妹》，告诉她里面有一个虚无主义者名叫切布蒂金的家伙，比她还要虚无一百倍。切布蒂金的名言是：“我们并不存在，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存在罢了。”可尽管切布蒂金所到一处毁灭一处，却有一个光辉的内核：他一直爱着他的情人--三姊妹死去的妈妈。他心中还埋藏着爱情，一个心中还有爱情的人，就不是一个彻底的行尸走肉。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滥情滥性、物欲横流，而是无情无性、悲观绝望。我觉着，一个人，宁愿选择花心萝卜男或水性杨花女，也不愿选择一个阴郁无欲的人。

我不知道水孩儿在听了这些话，看了这些东西后有什么变化，我自己却因为水孩儿一面变得惶惑不安，另一面变得热烈起来。我的心像渡边淳一写的《失乐园》中的久木一样激荡着。一种强烈的、久违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弥漫在我心间。从很早时候起，我就渴望一种悲壮情怀，特别崇拜荆轲、侯赢、虞姬以及无数为信仰献身的烈士。在我不能为理想献身的时候，选择殉情也未尝不是一件最幸福的事情。也许有人会说，一切激情都会消退，最后都会为当初的狂热害臊甚至后悔。那么我倒要反问：反正人到最后都要死，又干嘛不狂热呢？如果人都瑟缩如王八，他就是活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呢？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前十年有生理激情后二十年有心理激情，那么他只活四五十岁也是幸福的。一段激情消退了有什么要紧？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中，只要他在不断进步不断丰富，自然不断会有新的激情。那些貌似精明理智明智的实用主义庸人，才是最可怜的虚无主义者！他们根本就是白白到这世上走一遭。

我满怀激情地朗诵录制了那首著名的马克思致燕妮的情诗，并制作成简单的flash,发给她看。她则在邮箱中给我发来第一封情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的传说中的情书：

“心爱的长歌：

你昨晚睡得好吗？是不是不太踏实？我昨晚十点就睡了。一觉醒来，才凌晨一点多，我本想继续看《我的一生》，可我还是禁不住又复习了我们的聊天记录。我真的很幸福长歌。

你煞费苦心的对我如此这般，给了我最最美好的，你怎能让我不动心，怎能让我不爱你，我真的愿意为你死去，那是一种美丽，一种永恒的美丽。

我不会改变自己对你的爱情，只要你不嫌我老态臃肿，也许我们彼此的外表会有一个极短的适应期，因为我的‘青春’先入为主了，我还没告诉你，那天我做梦看到你，其中就有我感到你看我时，有点失望的感觉的。唉，我也不自寻烦恼了，我坚信你的爱。虽然你太年轻，但我们追求的是心灵的春天，是为了后人没有我们今生的遗憾。我们是真正的‘心心相映’的，虽然我现在还没长大成熟。我会在你的呵护关爱中有一个幸福的不能再幸福，美丽的不能再美丽的后半生了。我真的太幸运了，太幸运了！！！”

“你心细的让人心疼，我一点都没觉得你生硬，我可喜欢你那种温温的声音了，从声音里感觉你是个文文静静的性格，很真的那种，没有矫揉造作之感，也不呆板，笑音里充满了亲切。

“我有负担，在qq上我感觉和你是平等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可我一拿起电话，就不由的涌上一丝羞涩的怯意，有了距离感。不知道我老气横秋的声音怎能让你如此赞美，我只知道，你的爱情让我变得温情，柔顺，充满爱意，好像周边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

“说实话，我怕和你话聊，更怕视频，我不愿让自己过早的失去在你心目中‘幻想’出的美好形象。

“你的爱语真的让我很开心，很幸福，你的情书更让我心醉神迷，我太爱你了长歌，你怎么可以这么细腻温情，爱意深切，我已经被你的爱融化了，融化了，化为水，化为气，飘摇缠绵在你的周围……”

“我的生命已经紧紧的和你和我们的理想捆绑在一起，我是你生死与共的爱人，相信我吧我的爱人！我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你！！！

“你永远的水孩儿！”（未完待续）

（作者：流云。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