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年前的5月1日,以芝加哥为中心,以八小时工作制为主要诉求,美国爆发了35万人参加的罢工和游行。最后的结局是7名警察和4名示威者死亡,5人被判处死刑
芝加哥5.1游行的“干草市场烈士纪念碑”
1938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公平劳动标准法案”,每周44小时工作时间,加班工资1.5倍,8小时工作制终成现实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在绝大多数国家,劳动节都已成为公众假日:
国际劳动节在5月1日为公众假日
5月1日为其他的公众假日
5月1日非公众假日,另设有其他的劳动节
5月1日非公众假日,无劳动节
1、胜利
从“八小时工作制”的提出算起,已有整整两个世纪。这两个世纪里,人类经历了历史上无与伦比的生产力进步,与之相伴随的阶级对抗,也彻底砸碎了数千年传统的社会结构。全球主流文明在过去几十年里进入到一个和此前几千年文明完全不同的时代:
选举权普及到下层、妇女和少数族裔,中左翼政党成为全球主流
世俗政府成为主流,皇权、教权成为非主流,大多数宗教退回精神层面
资本利得被限制:遗产税、赠予税、房产税、资本利得税
劳动者拥有了人身自由、法律平等、公众假日、社会保险、医疗保险和义务教育
法律上的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成为绝对主流,妇女广泛参与劳动和参政议政
下面是全球两大左翼政党联盟分布图——“社会党国际”+“进步联盟”,其中中国人民比较熟悉的有:美国民主党、英国工党、德国社民党、法国社会党、印度国大党。
社会党国际:
进步联盟:
与此同时,右翼政党成为少数派,下图为右翼的“国际民主联盟”成员地图,该联盟里中国人民比较熟悉的:美国共和党、英国保守党、德国基民盟、韩国新世界党(朴槿惠)、中国国民党
虽然20世纪激进的共产革命失败了,但左翼思潮已经渗透全球,并成为了执政的主流,数十亿人口的社会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人类文明史最耀眼的一篇
2、回潮
我们身处当代社会,可能并不会意识到,现在这样的社会结构,在人类文明史时间轴上仅仅只占1%,可以说是绝对的非主流,上述的种种平等和福利,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历史。这样的非主流能否持续?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工业革命、新技术革命席卷之时,带来的是经济高速发展、劳工供不应求、收入快速提升——而当劳动相对有价值时,社会的方方面面是这样一幅场景:
崇尚个人能力
婚姻爱情纯粹
代际关系平等
宗教家族弱化
文化自由向上
典型代表:50-70年代的欧美,70-90年代的日韩台,80年代-21世纪头几年的中国——虽然物质水准并不如当下,但经济超高速发展,劳动者在物质上获得成功,在选择上获得自由,在精神上获得希望
好日子通常短暂,当一个地区的潜力挖掘殆尽,资本的选择通常是抛弃母国劳工,在全球范围寻找新市场和新劳力:
纽约时报:《美国企业蓬勃发展,劳动者落在身后》
http://www.nytimes.com/2013/08/10/business/economy/us-companies-thrive-as-workers-fall-behind.html?ref=floydnorris&_r=0
70年代后,美国劳动者收入占GDP比重持续下滑
中国的情况又如何呢?1998年,中国的GDP构成中,劳动者报酬占比为53.1%,2015年,这一数字下降到46.3%。下表为各省市区的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
中国作为全球人口最多、规模最大的单一市场,对资本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一块堪称天堂的沃土:
劳动力自由流动:天量赤贫农民作为供给
巨大的单一市场:相当于数十个几千万人口的“大国”互相签订货物+服务+资本自由贸易协议,哪里有炒作机会,资本可以实时到达
全球最强资方代表:长期缺乏资本利德、土地增值、财产继承/赠与的税收,“个人所得税”沦为“工资税”
人员的流通、资本的流动、市场的扩大,本来是促进生产力发展、获得帕累托改进、更有效调动和利用国内/国际资源的必要途径。但在供需上,全球尚未开发的廉价劳动力近乎无限,愿意承接产业转移的国家和地区是主流。因此,资本对劳动力和政府的议价能力愈发提升——你要求涨薪我就走,你不减税我就换他国/他省/他市纳税
下图:劳工敢抗议,资本就敢西进,20年不涨薪,你奈我何?
于是,总的蛋糕在扩大,但劳动分到的份额愈发不重要。当个人奋斗丧失价值、个人努力拗不过社会大势时,社会自然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能力强不如亲爹强,985不如一套房
婚姻沦为交易,夫权父权婆婆权全面复兴
上层追捧传统与宗教,下层脱离现实坠入二次元
世俗基层组织涣散,家族宗教集团崛起
最终,三八成为了女神节,五一成为了旅游节。毕竟在当下,五一既不‘’国际”,也不“劳动”
3、“国际”、“劳动”、“节”
实体产业资本不停转移,从欧美日到日韩台,再到中国大陆,并正向东南亚、南亚、非洲进军。实体产业对应的,是“贫贱不能移”的中下层劳动者,当资本袭来时,他们出让自己的年轻和廉价,换取1-2代人的温饱和小康。当他们不再年轻和廉价后,资本就选择下一块乐土,留下苍老而失去希望的土地
于是,特朗普被红脖推上台,欧盟开始解体,右翼的安倍成为战后最长命首相,东亚某些地区的年轻人恐惧的要求和资本主义大帝国切割关系。面对普遍20%以上的青年失业率,面对并不讲同胞情谊的资本,劳动者们变得越来越不“国际”,各国年轻人开始使用经过一个世纪斗争得到的投票权来试图和他国划清界限,哪怕这样的诉求往往更加导致生产力恶化、资本外逃、他们愈发没有希望
在实体产业资本向越来越偏远的国度进军时,另一方面,实体经济换来的金融/地产/IT资本,则在越发集中于文明核心地带。纽约、伦敦、湾区、温哥华、悉尼、京沪深港,资金的巨量涌入,使得这些地区的房价飙升到让普通人几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与这类资本相对应的劳动者,则往往是能够轻松全球流动的高学历精英,他们渴望共同市场继续扩大,渴望资金和信息能全球无障碍流通。因为这样,资本才能获得更大利润,而他们也能分到更多的汤
然而,这些高级劳动者也并不幸福,一方面,他们自身和实体经济劳动者已经划开了界限,他们渴望“被固化”到更上一个不用劳动的阶层。另一方面,他们时刻担心自己和自己的下一代会重新回到普通劳动者的怀抱
即便不考虑这些阶级或者阶层的空话,就算是现实生活,他们也感到倍加艰辛了。金融IT高级劳动者们,他们的工作地往往扎堆在上述所说的资本云集高地——全球一线城市
经受完上层的碾压和自己内部的竞争,精英们发现,他们的劳动所得,扣除掉他们认为要“保持阶层”的住房和教育开支后,和下层的实体劳动者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奋斗了半辈子,但仍然无法获得更高的生活质量——湾区“25万美元年薪贫困线”,京沪深“百万年薪不够花”,就是他们的自嘲和写照
如何看待Palo Alto打算为年薪25万以下家庭提供经济适用房?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2105669
北五环外1000万70平的破旧学区房
最后,他们发出和下层劳动者同样的感慨
“劳动,没有屁用啊”
虽然劳动没有屁用,但成天苦呵呵的也不是办法,节总是要过的。如果说二次元是“废青”们逃离现实的出口,那么旅游,就成为了“中产”们每年几次逃脱现实的程序化行为艺术
和鸽子笼、挤地铁、育儿经、婆婆妈、学区房说一声再见,到欧美加澳日的广阔空间里感受一番自由,手机掏出,把自己二维化到西方极乐世界中,逐渐成为逢年过节的一种崭新仪式
二向箔打击,似乎成了应对当前全球性劳资矛盾的一种出路,一百多年前的“干草市场烈士”们可能不会想到,在“八小时工作”以外,劳动者们却转移到了二维世界里,微信+头条+手游+直播,几乎榨干了他们除睡觉外的小时数:
工作日,将自己二维化到手机,在微信、手游、头条、直播里寻求慰藉。富人们在三维世界里的长白山滑雪,普罗大众直播看他们滑雪,富人们在三维世界里把妹,普罗大众在直播里共享把妹
节假日,将自己二维化到照片,悬挂在鸽子笼的照片墙上,分享到朋友圈的成就榜里,你加我澳,你美我欧,年复一年、军备竞赛、升级打怪
2017年3月全球手游iOS营收排行,加上被腾讯收购的supercell,top 10手游中,中国资本占了70%
与之伴随的,是三维空间里的实体经济愈发衰落,全国各地的KTV、麻将室、台球厅愈发失去人气,各地的晚报电视台也越来越成为摆设。小地方的就业日益困难,5寸二维屏,将普罗大众的时间和金钱源源不断吸血到一线,金融IT资本的肉越来越肥,金融IT民工们汤里的油花可有更香?
4、结尾
时至今日,逐步走向封闭的国界、被压榨到脱离现实的劳动者,让“国际 劳动 节”的每个词每个字,都越来越成为空泛的笑话。
话说回来,本公众号无论是作者还是大多数粉丝,都是标准的虚拟经济劳动者,大都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本不该对这种古老的话题有太多感慨。但时至今日,哪怕是劳动者中的精英,也已成为自己服务的大boss和自己身上小资产的奴隶。公众号留言里许多对学区房、对经济未来的担忧和问询,让塞冬不停感受到:实体的枷锁已消失,精神的锁链仍长存
或许,我们这代人的生活终将如此,下一代人的未来恐怕还会更糟。虽然找不到答案,但是,塞冬最后仍然想问一句:
“英特纳雄耐尔,何日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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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塞冬。来源:公众号“黔财有说话”。责编:畢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