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澎湃新闻 刘筝 制图
徐尗乙1985年出生,2008年毕业,现在是一名高级建筑工程师。
原本,我想与他聊聊这十年来中国的建筑行业或者房地产的变化,而在边吃饭边采访的三个小时中,我对他的认识从工程师的形象上渐渐模糊起来,我看到更多的是一个80后青年从学生进入社会后的变化。
失落、迷茫、不安、寻找方向……这里面,逃不开社会价值观的影响、职业的困惑和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这条心路轨迹不只属于徐尗乙一人,而是或多或少地,每个从象牙塔走出的年轻人都在或曾经历。采访过程中,我最终读到的是两个字——适应,对一个新的社会规则的重新认识与适应。
不是结束,是开始
80后是改革开放后市场化推进下进入青春期的一代人;他们最早接触互联网,并被深刻地影响;作为计划生育下的一代,他们获得了家庭中更为倾斜的资源,也负担着社会转型时残酷竞争。当次贷危机浪潮拍打至中国后,金融危机与经济衰退后的生活压力与才走出校园的他们撞了个满怀。
2008年,全球的就业形势都不乐观。
一名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的大学生两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白天在卖场搬货,晚上在麦当劳打工。金融危机爆发使美国全年失业人数达到260万人,创下二战以来最高水平。
这一年的中国毕业生就业形势被以“寒流”形容,中国社科院《社会蓝皮书》指出,2008年大学生失业率超过12%,是登记失业率的3倍。
尽管同济大学土木工程系的学生经常自嘲是“上海第一施工队”的,但这一年,徐尗乙和他的同学们工作找得都挺顺利。有人去了设计研究院,那是土木与建筑专业学生最向往的地方,有人参与了上海国金中心的设计,徐尗乙进入了一家知名国有集团,主要从事改建项目。
“就像看小说,两个人结婚了就以为是结束了,以为毕业拿到offer,进了好单位就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其实没有结束,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工作头两年,他持着“谁强谁上”的想法,后来渐渐发现这是个“很蠢的逻辑”,因为没有人爱谈那么多技术问题。
这是一个必经过程,进入社会后,思维必须从封闭的校园中跳脱出来。80后一代对工作的第一个正式选择大多在高考志愿的填写上,经过四年理论学习,再跳入现实的大熔炉。身份转变的同时是在生存、生活和价值实现上的不断挣扎。这过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发现自己最初的选择并不合意,有人从头开始了,有人接受了当下,有人骑驴找马地过着,但没有人算得出这些机会成本孰重孰轻。
学工科,徐尗乙是想着要有一项能立身之本的技术。现在他发现,“这只是起点,综合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然你就走不远,一辈子最多就做个业务主管。要往更高的层次发展,一定不是本身的专业知识能决定的。”
已经可见,在科技发展的冲击下,很多工作内容已能被信息技术所取代。尤其近年来,人工智能进入人们的视线时的姿态格外强势,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猜测:一些职业被认为会在未来失去前景。
有些担忧也许是过虑了,但是技术的普及的确已深入进拥有较高学历的80后一代的工作生活中。比如徐尗乙的体会,“技术再好,怎么和电脑比,我手算一个小时的东西,它两分钟就出来了。”
所以,“你需要掌握的不仅是工程语言,更多的是人际交往的规则、社会的规则。”
徐尗乙的工程语言在他采访的第一个十分钟里就得到了充分呈现。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他将自己的情况分条理地概括描述,以确保自己是个合适的采访对象,如果不是,他很担心自己会浪费了对方的时间。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徐尗乙叹了口气,“我挺后悔考这个专业的。”他还在行业中,但已有不少人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这个想法。
当初靠着家里关系进了设计院的同学很快就有了离开的念头。因为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太大。“一般说来,学结构的第一年就在画楼梯中度过,学发电的第一年就画电线。”按徐尗乙的转述,“清华、国外毕业的都好几个呢,哪儿有你什么事,你就安安心心画图吧。”
去年同学婚礼上,徐尗乙碰到曾经参与设计上海国金中心的同学。这幢空间大而气派的上海标志性建筑曾在第一眼就惊艳了徐尗乙,但再相聚时,同学也已离开当时的公司。
同学说,香港人的企业,内地人的天花板很低。“不干了。”现在,他做起了二房东,通过58同城这样的网站租便宜的房子,把房子很便宜地装修一下再租出去,赚租金差价。
徐尗乙的工作以改造项目为主。他曾经有些“绝望”,相比火爆的房地产项目,改造很难产生经济效益。
比如旧城改造模式中的大多数项目,都是在企业履行政府职能的同时获得后期的市场补偿,但参与旧城改造面临风险,拆迁、安置谈判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可能拖累项目开发,有着现金流断裂等致命风险。
“我还是那句话,后悔读这个专业。”相较于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无奈,第二次他的语气如同赌气般坚硬。工作让人感觉“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再选一次的话,要么当码农,要么学金融相关专业。别问我为什么,因为钱赚得多。”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当下各行业的工作前景、薪资水平和受欢迎程度。
麦可思研究院《2017年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显示,2016届本科毕业生就业率最高的专业是软件工程,高达96.5%;其次为工程管理,95.9%。2016届本科毕业半年后月收入较高的专业是信息安全,为5906元,其次软件工程,5869元。当然,土木工程与建筑设计依旧是热门专业。
算上政府,建筑行业一共有六方,还有建设单位、设计方、施工单位、勘察和监理。那些没有转行的同学,就散落在这五方的某一方中。
而当年的女同学们,现在干的与本行最相关的,是建筑材料的销售。
痛点
“没办法,压力在这里,不世俗也得世俗。说到底是丈母娘经济,不然房地产也不会那么繁荣。”徐尗乙的行业与房地产相关,而作为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他还是将生活压力归因于高企的房价。
有趣的地方在于,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甚至不用考虑学区房的问题。他这样解释:“自己不痛的地方,不等于其他人不痛。”
徐尗乙也有自己的痛点。他将工作视为自我价值实现的一个种方式。只是很多时候,周遭的环境并不如意。他说:“看得清楚项目,看不清楚团队。”
2012年,公司有个主攻项目,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错过了在市场上拿地的机会。最后项目流产时,一切进入了停滞状态。
在“现金为王”、“土地为王”的房地产行业,随着2009年后房地产市场回暖,拿地成为房地产企业的重要战略部署。徐尗乙记得,在这段黄金时间抓住机会的主要是一些民营企业和机制灵活的国企。
“我们原本想靠这个项目获取现金流,后续可以有更多的项目去开发。”不曾想,与公司高层一起变动的,还有经营理念,于是这项准备了一年多的项目夭折了。
2014年春节过后,项目正式停下。一直到10月,公司变成了网吧。大家来了公司就是打游戏,等待上级公司的安排。
突来的停顿加深了徐尗乙的迷茫。他曾经对这个项目抱有很大期待。
“我觉得如果在30岁之前,完成这么大的项目,不管是简历上、经历上,对我都是一个很好的补充。”徐尗乙说,“筹备了一年多突然就没了,后续很多情况都不确定了,这让我很难接受。”
项目流产后,徐尗乙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读书、考证。这成为他寻找安全感的一种方式。慢慢地,他也发现,这份职业就是有着“标准化”的特点,“什么职称、做过几个项目,从而判断出你这个人怎么样,能不能胜任,而事实上也八九不离十。”
《欢乐颂2》是一部反映年轻人在都市社会中遭遇的各类问题的热播剧。但在徐尗乙眼里它显得很不真实。他说:“把社会结构搞得很不真实,五个主角,各种阶层,但它是按照1:1:1的比例来的,就给人错觉这是理所应当的。”
男性角色更让他难以共情。“完全是漏斗形,上大下小,都开着宝马奔驰,每个男的都强得不得了。”
而现实中哪会有那么顺利。徐尗乙作为一个从985高校毕业近十年的80后,无时无刻地不在迷茫和失落。
其实在毕业前,同学们认为有着上海人的圆滑的他会“混”得顺利。徐尗乙也曾设想毕业十年时,自己已经能带领一个团队,但现在,“没想到自己仍是团队里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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