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作序《震撼世界的十天》:我衷心地把这部著作推荐给各国工人
《震撼世界的十天》第一章:有产阶级越来越保守,人民群众越来越激进
《震撼世界的十天》第三章:临时政府似乎一天天变得更加孤立无援
11月10日,星期六
公民们!
军事革命委员会宣布:它决不容许发生任何破坏革命秩序的行为。
凡属盗窃、抢劫、袭击和蓄谋屠杀,均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学习巴黎公社的榜样,军事革命委员会将毫不留情地对那些抢劫者或煽动破坏革命秩序的人进行镇压。
全市一片宁静。没有发生一次拦路抢动,没有发生一次盗案,甚至也没有发生一次酗酒以后的殴斗。夜间,武装的巡逻队在那寂静的街道上往来巡逻。在街头巷尾,士兵们和赤卫队队员们蹲在一堆堆的篝火周围,欢笑着,歌唱着。白天,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聚集在人行道上,倾听学生与士兵之间、商人与工人之间的滔滔不绝的热烈争论。
在街上,市民们彼此招呼着停下来交谈:
“哥萨克兵来了?”
“没有。”
“最近有什么消息?”
“我什么也不知道。克伦斯基在哪儿?”
“他们说克伦斯基离彼得格勒只有八俄里了。听说布尔什维克已经逃到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去了,是真的吗?”
“他们是这样说的呵。”
只有满墙的布告以及少数报纸在大喊大叫,但无非是些谩骂、呼吁、通令
在一个巨大的布告栏里,贴着一张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所发表的歇斯底里的宣言:
他们(指布尔什维克)竟敢说他们得到农民代表苏维埃的拥护。他们竟敢说他们是代表农民代表苏维埃在讲话
让俄国全体的劳动人民都知道吧:那完全是扯谎。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体现着全体劳动农民的意志,愤怒地驳斥这种谎言,说什么有组织的农民参加这种违反劳动人民意志的罪恶行径。
下面是社会革命党士兵工作部的布告:
布尔什维克那种丧心病狂的企图已经到了崩溃的前夕。卫戍部队四分五裂。政府各部门己停止工作,面包就要吃光了。除掉一小撮布尔什维克以外,各党各派的人都已经退出了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布尔什维克是孤立的。
我们号召一切有理智的人,都团结在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周围,并且认真地准备着,等中央委员会一声令下,立即响应。
在一张传单上,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又在喊冤叫屈:
由于受到刺刀的威逼,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不得不解散,并暂时停止开会。
那些篡夺者,尽管口头上说什么“自由和社会主义”,实际上却已经建立起一种专横残暴的统治。他们已经逮捕了临时政府的成员,封闭了报纸,占领了印刷厂。我们必须把这个政权视为人民和革命的大敌;我们必须同这个政权进行斗争,并且推翻它。
在尚未恢复其工作以前,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谨吁请俄罗斯共和国的公民们团结在各地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周围。各地的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正在组织力量,推翻布尔什维克,并建立一个能把这个国家引向召开立宪会议去的政府。
《人民事业报》上说道:
革命应当是全体人民的起义。然而,我们这里是些什么人呢?不过是一小撮被列宁和托洛茨基欺骗的笨蛋罢了。他们的那些法令和文告,只是给历史博物馆里增添一些可笑的资料罢了
而《人民言论报》(人民社会主义者的机关报)则说道:
“工农政府”吗?那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不论是在俄国或在我们的盟国,或甚至在我们的敌国,都不会承认这样的“政府”。
资产阶级的报纸都已经暂时销声匿迹了。
《真理报》上有一篇报道,记载新的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的情形。这届新的中央执行委员会,现在就是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的议会。农业人民委员米柳亭在会上说,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已经决定在12月13日召开全俄农民代表大会。
米柳亭说道:“但是我们不能等待。我们必须得到农民的支持。我建议由我们来召集农民代表大会,并且立即召开”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也赞成这样做。新的中央执行委员会连忙起草了一篇《告俄国农民书》,并且选出一个五人委员会来实行这项计划。
关于分配土地的详细计划,以及关于工人监督生产的计划,都留待这些方面的专家们提出报告后再作决定。
会上宣读了并且通过了三项法令:第一项是列宁所提出的《出版法令》,规定封闭所有一切煽动反抗或不服从新政府、煽动犯罪行为或故意歪曲事实真相的报纸;第二项是《关于延期缴纳房租的法令》;第三项是《关于建立工人民兵的法令》。此外还发布了一些命令,其中有一项是授权市杜马征用空着的房屋,另一项指示把到达终点站的货车上的货物卸下来,以加速生活必需品的分配,并腾出那急需使用的车辆。
在两个钟点以后,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就向俄国各地发出了下列的电报:
布尔什维克独断的组织,叫做“全国农民代表大会筹备处”,正在邀请所有各地的农民苏维埃派代表到彼得格勒来出席代表大会。
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谨此声明,它在过去和现在都一直认为:这时要把地方力量抽调到首都来开会,那对于各地准备进行立宪会议的选举是非常不利的,而立宪会议却是劳动人民和国家之唯一的救星。我们重申农民代表大会仍订于12月13日召开。
在市杜马里,人们紧张万状。军官们走进走出,市长正在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人举行会议。有一名市议员,手里拿着一张克伦斯基所发布的传单跑进来。那是由一架飞机低飞到涅瓦大街上空,成百成千地投下来的。它恫吓着要对所有拒不降服的人进行可怕的报复,并命令士兵放下武器。立即在马尔斯广场上集合。
有人告诉我们,那位内阁总理已经占领了皇村,就在彼得格勒近郊,离市区只有五英里了。他将于明天进城——那只有几小时了。还有人说,那些同克伦斯基的哥萨克兵接触的苏维埃部队,已经投到临时政府那边去了。切尔诺夫在两军之间的某个地方,正在设法把那些“中立的”部队组织成一支力量,以制止内战。
他们说,市区的卫戍部队正在纷纷叛离布尔什维克,斯莫尔尼已经被放弃了。所有的政府机关都已经停摆了。国家银行的职员们拒绝在斯莫尔尼派来的特派员的监督下进行工作,并且拒绝付款给他们。而所有的私营银行都已经关门了。政府各部门的工作人员都在罢工。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市杜马还有一个委员会在挨商店地募款,来支付那些罢工人员的薪金。
托洛茨基曾经跑到外交部去,命令那些职员把《和平法令》译成各国文字;有六百名职员向他当面辞职。劳动部的人民委员施略普尼柯夫曾经下令叫他那个部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于二十四小时以内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来,否则将撤掉他们的职位和享受养老金的权利;结果只有几名看门的仆人响应了他的号召。粮食供应委员会的一些办事处工作人员,宁愿停工,也不服从布尔什维克的命令。尽管答应给她们很高的工资并改善她们的工作条件,那些电话局里的女接线生却拒绝接通苏维埃总部的电话
社会革命党已经投票决定,把该党所有那些仍旧留在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里面的党员,以及所有那些参加武装起义的党员一律开除党籍。
全国各地的消息纷至沓来:莫吉廖夫方面已经宣布反对布尔什维克。在基辅,哥萨克兵已经推翻了苏维埃,并且逮捕了所有领导武装起义的人。卢加城的苏维埃和三万名驻防军决定矢忠于临时政府,并且呼吁俄国全国人民都在临时政府的周围团结起来。卡列金已经把顿河流域所有的苏维埃以及职工会都驱散了,他的部队正在向北方移动。
有一位铁路员工的代表说道:“昨天我们向全国各地发出电报,要求立即停止政党之间的战争,并且坚决主张成立一个社会主义者的联合政府。不然的话,我们将在明天晚上举行罢工。明天早上,各党各派将开会讨论这个问题。看来布尔什维克是急于达成协议的。”
“难道布尔什维克还能拖到明天早上吗!”那位满面红光而又矮胖的市政工程师笑着说。
我们来到斯莫尔尼——它并没有被放弃,而是比以前任何时期更加忙碌了。一大群一大群的工人和士兵跑进跑出,到处都站着双岗。在这里,我们碰见一些资产阶级以及“温和的”社会主义报纸的记者。
有一个《人民意志报》的记者大吵大嚷地说道:“把我们撵出来了!邦契•布鲁也维奇跑到记者室里来对我们下逐客令!并且说我们都是些特务!”于是所有的那些记者都异口同声地嚷道:“这简直是侮辱!这简克是暴行!新闻自由在哪儿!”
走廊中有好多张大桌子,上面堆着一大捆一大捆军事革命委员会所发布的宣言、命令和呼吁书。工人们和士兵们跑过来,很吃力地把这些文件搬到那等候在门口的汽车上去。
其中有一份文件说:
送上耻辱架!
当此俄国人民群众正在遭受苦难之际,孟什维克和他们的追随者以及右派社会革命党人却背叛了工人阶级。他们已经和科尔尼洛人,克伦斯基、萨文柯夫同流合污了。
他们正在翻印卖国贼克伦斯基的命令,并且在本市制造恐怖气氛,散步种种极端可笑的谣言,说那个叛徒已经得到神话般的胜利。
公民们!不要想信那些荒谬绝伦的谣言。世界上决没有任何力量能打败人民的革命。内阁总理克伦斯基及其喽啰们马上就会受到罪有应得的惩罚。
我们正在把他们送上耻辱架。他们既然想要把旧时代的锁链重新套在全体工人、士兵、水兵和农民的身上,那末我们就只好让他们受人民群众的憎恨了。他们永远也不能从他们身上冼清人民的义愤和蔑视。
让那些人民的叛徒去遭受耻辱和诅咒!
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搬到顶楼十七号那个较大的房间里去办公了。门口有赤卫队在站岗。房间里面隔着一排栅栏,栅栏外面那点地方挤满了许多穿得很讲究的人。他们表面上毕恭毕敬,内心里却是杀气腾腾的。他们都是些资产阶级分子,是来申请汽车执照或出境证的,其中有许多外国人。毕尔•沙托夫和波得斯正在值班。他们把一切其他的事务都搁了下来,将刚刚出版的新闻简报读给我们听。
第一七九后备团表示一致拥护新政府。普锑洛夫船坞的五千名码头工人向新政府致敬。职工会的中央委员会表示热烈拥护。驻扎在雷维尔港的卫戍部队和舰队选出了军事革命委员会,并且要派兵来支援。普斯科夫和明斯克均已在军事革命委员会的控制之下。察里津、顿河上的罗斯托夫、切尔诺哥尔斯克、塞瓦斯托波尔等地的苏维埃都向新政府致敬。芬兰师以及那新选出来的第五军和第十二军的委员会都表示效忠新政府。
从莫斯科传来消息,那里的局势还不稳定。军事革命委员会的部队已经占领了该城的战略据点;驻防在克里姆林宫的两个连队已经反正到苏维埃这边来了,但兵工厂却仍旧掌握在李亚伯采夫上校和他的士官生手里。军事革命委员会要求发给工人武器,双方进行了谈判。然而今天早上,李亚伯采夫上校突然向军事革命委员会提出最后通牒,要求苏维埃部队投降并解散军事革命委员会。于是双方发生了战斗。
在彼得格勒,总参谋部立即归顺了斯莫尔尼方面的特派员。中央舰队委员会拒不服从,于是德宾科和一连喀琅施塔得的水兵对之进行了冲击,现在已经成立了一个新的中央舰队委员会,它得到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的拥护。
然而,在所有这一切令人欣慰的胜利后面,人们仍忐忑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克伦斯基统率下的哥萨克兵正在迅速推进,他们拥有大炮。工厂委员会的书记斯克雷普尼克拉长了他那发黄的脸告诉我,哥萨克有一整个军出动,但是他用狠狠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他们永远不会捉到我们的活人!”彼得罗夫斯基疲倦地笑道:“也许明天我们就可以睡眠了——长眠了。”那面容消瘦、留着红胡子的洛佐夫斯基说道:“我们有什么获胜的机会呢?我们孤立无援。是以乌合之众去抵御训练有素的士兵呵!”
彼得格勒的南方和西南方各地苏维埃在克伦斯基的攻势面前纷纷逃遁,而那些驻扎在加特契纳、巴甫洛夫、皇村的卫戍部队又陷于四分五裂——其中有半数主张保持中立,其余的少兵则由于没有军官,正在极端混乱的状态中向首都方面撤退。
在斯莫尔尼的各厅里,人们正在张贴下列的布告:
11月10日上午八时发自红村
仰各地部队参谋长、总指挥、指挥员,以及军民人等一体周知:
前内阁总理克伦斯基斯向各地军民等发出一份故意混淆视听的电报,伪称彼得格勒的革命部队已经自动缴械并加入前临时政府(叛逆的政府)的军队,还说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下令叫士兵们撤退。自由人民的部队是既不会撤退也不会投降的。
我们的部队之所以撤离加特契纳,是为了避免与那些被引入歧途的哥萨克兄弟们发生流血冲突,并选择更为有利的阵地。目前我军的阵地是如此的坚固,纵然克伦斯基及其喽啰们再增加十倍的兵力,也丝毫没有理由要感到忧虑。我军士气极为旺盛。
彼得格勒安然无恙。
彼得格勒市及彼得格勒地区卫戍司令
穆拉维约夫中校
当我们刚要离开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办公室时,安东诺夫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头,脸色象死人一样苍白。
他说道:“把它发出去!”
给各区工人代表苏维埃和工厂委员会
命令
克伦斯基统率下的科尔尼洛夫匪帮,正在逼近通达首都的要冲。我们已经发出一切必要的命令,要毫不留情地粉碎反革命分子反对人民及其胜利成果的企图。
革命的军队和赤卫队需要工人们立即起来大力支援。
我们命令所有各区的工人代表苏维埃和工厂委员会:
(1)尽一切可能发动最大数量的工人来挖掘战壕,建筑街垒,并增设铁丝网。
(2)不论什么地方,如果为了完成此项任务而有必要在工厂中停工,那末就立即停工。
(3)必须把所有一切可以得到的普通铁丝和带刺铁丝,以及所有一切挖掘战壕和建筑街垒的工具都征集起来。
(4)拿起一切可以得到的武器。
(5)必须遵守最严格的纪律,每一个人都必须准备用一切方法来支援革命的军队。
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主席
人民委员:列昂•托洛茨基
军事革命委员会主席
总司令: 波德沃依斯基
当我们从斯莫尔尼走出来的时候,外面阴云密布。天色昏暗。在那灰白色的天弯下,四面八方工厂的汽笛都在嘶鸣。那是一种凄厉的惊心动魄的声音,充满着凶恶的预兆。从工厂里,成千成万的男女工人蜂拥而出;从人声嘈杂的贫民窟里,倾泻出成千成万衣衫褴褛和受尽了苦难的人们。红色的彼得格勒在危殆中!哥萨克兵就要来了!工人们浩浩荡荡地穿过穷街陋巷,从南方和西南方朝着莫斯科门走去。他们之中有男子、妇女和儿童,大家都背着枪,扛着铁镐、铁锹和一锩锩的铁丝网,他们的工作服上缠着子弹带。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城市曾经涌现出这样人山人海的自觉自愿的群众呵!他们象汹涌澎湃的怒潮一样,一浪推着一浪向前迈进,其中还夹着一些士兵的队伍、大炮、大卡车、马车——革命的无产阶级正在用他们的胸膛来保卫这工农共和国的首都!
斯莫尔尼门口停着一辆汽车。有一个身材瘦弱的人,带着一副很深的近视眼镜,眼睛通红,说起话来简直是声嘶力竭。他倚住汽车的挡泥板站在那儿,双手插在那件破大衣的口袋里。还有一个躯体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水兵,他有一双青年人的神采奕奕的眼睛,在急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他那从不离手的一支大型纯钢左轮手枪。这两个人就是安东诺夫和德宾科。
有几个士兵设法把两架军用自行车绑在汽车的踏板上。那位司机拼命反对;他说,这样会损伤汽车上的喷漆。不错,那位司机是一名布尔什维克党人,而这辆汽车是从资本家那儿征用过来的。不错,自行车是准备给传令兵用的。然而他那司机的职业自尊心却反对这样做。于是那两架自行车就被撇了下来。
陆军人民委员和海军人民委员要到革命的前线去视察。哪里是前线,他们就到哪里。我们能跟他们一道去吗?当然不行罗!汽车上只能坐五个人——两位人民委员,两名传令兵,一名司机。可是,有一个我所熟识的俄国人,名叫特鲁西什科,却不慌不忙地溜进汽车并且坐了下来。任便人们怎样说,总不能把他从车上撵下来?
我想,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特鲁西什科所说的关于那次旅途上的情形。当他们的汽车开到苏伏洛夫大街时,有一个人提到食物问题。他们也许要在郊外过三四天,而在乡区食物供应是很差的。他们把车子停下来。然而钱呢?陆军人民委员找遍了他的口袋,身上连一个戈比都没有。海军人民委员也一文不名。司机更是囊空如洗。于是特鲁西什科掏钱买了食物。
当他们的汽车刚刚开到涅瓦大街时,一只轮胎爆炸了。
“我们怎么办呢?”安东诺夫问道。
“另外征用一辆汽车!”德宾科挥舞着他手中的左轮枪,这样建议。于是安东诺夫站在大街中央,做手势叫一辆正在经过这里的汽车停下来,那开车的是一名士兵。
“我要用这辆车子。”安东诺夫说。
“不能给你!”那士兵干脆拒绝。
“你知道我是谁?”安东诺夫掏出他的身分证,那上面写明他被任命为俄罗斯共和国全体陆军的总司令,无论什么人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他。
“哪怕你就是魔王也没有用!”那士兵恼火地说道。“这辆汽车属于第一机关枪团,我们用它来装运弹药。你不能征用这辆汽车。”
这一场僵局,总算由于一辆打着意大利国旗的破旧出租汽的出现而解决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私人汽车多以外国领事馆的名义登记,以避免被征用。)他们从那辆汽车里把一个穿着珍贵皮外套的肥胖公民揪了出来,坐上去继续向前进发。
出城约十英里,到了纳尔瓦镇,安东诺夫召见赤卫队的指挥员。他被引导到这个市镇的尽头去视察,那边有几百名工人已经掘好了战壕,正在准备迎击哥萨克兵。
安东诺夫问道:“同志,这里一切都好吧?”
指挥员答道:“同志,这里一切都非常好。部队的士气很旺盛。不过有一件事——我们没有弹药。”
安东诺夫告诉指挥员:“在斯莫尔尼有二十亿发子弹,我给你一道命令去领罢。”他摸摸他的口袋,问道:“谁有纸头?”
德宾科身边没有纸,传令兵也没有。于是特鲁西什科不得不把他的记录本递上去。
安东诺夫又喊道:“真见鬼!我没有铅笔!谁有铅笔?”不用说,在那一群人里面,只有特鲁西什科有一支铅笔。
我们这些被留在后面的人,只好乘火车到皇村车站去。当我们经过涅瓦大街时,看见赤卫队正在开往前线。他们都是全副武装,有些人步枪上安着刺刀,有些人却没有。冬天的白得很短,苍茫的暮色正在降临。他们昂首阔步地踏过那冰冷的泥泞街道,不整齐地排成四列纵队前进,没有乐队,也没有军鼓。他们队伍前面飘扬着一面红色的大旗,那上面雄浑地写着金黄色的大字:“和平!土地!”他们都是些青年小伙子。脸上充满了男儿效命疆场的表情。人行道上的人群默不作声,怀着仇恨的心,用一种又是害怕又是轻蔑的眼光望着赤卫队开过去。
在火车站上,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克伦斯基在哪甩,也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什么地方是前线。然而,火车只通到皇村为止。
在我们所坐的那节车厢里,挤满了使用月季票的旅客和回家去的乡村居民,他们随身带着行李包袱和晚报。大家所谈的都是关于布尔什维克武装起义的事。然而在车厢外面,任何人都看不出内战正在把伟大的俄罗斯分裂为两个阵营,也看不出我们这一列火车就是开往战区去的。透过窗子,在愈来愈暗的夜色中,我们看见大群的士兵正沿着那泥泞的道路朝进城的方向走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高谈阔论。在旁边的支线上停着一列货车。上面挤满着士兵,被一大堆一大堆的篝火照得很亮。这就是所能看到的一切:在我们背后,在那广阔的地平线上。彼得格勒市的万家灯火冲淡了夜色。在远处有一辆电车蜿蜒而行,那是开到很远的郊区去的。
皇村车站上平静无事,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士兵站着,他们低声细语,并且用一种焦急不安的神情注视着通往加特契纳镇的空寂的铁轨。我和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攀谈起来,问他们是拥护哪一方面的。其中有一个士兵说道:“嗨,我们也搞不清究竟谁是谁非。毫无疑问,克伦斯基是一个奸细,然而我们总认为俄国人不应当残杀俄国人呵。”
在站长办公室里有一名身材高大、性情爽朗、满脸胡子的普通士兵,臂上带着团委员会的红臂章。我们从斯莫尔尼方面所领来的证件立即使他肃然起敬。他显然是站在苏维埃这方面的,但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两小时以前赤卫队还在这里,不过他们又走了。今天早上曾经有一名特派员到这里来,不过当哥萨克兵到来的时候他就回彼得格勒去了。”
“那末,哥萨克兵到过此地吗?”
他用一种忧郁的神情点点头,说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战斗。哥萨克兵今天早上打过来,他们俘虏了我们两三百人,并且杀害了约二十五人。”
“目前哥萨克兵在什么地方?”
“噢,他们没有打到这么远。我不知道他们确实在什么地方。总是在那个方向”他模模糊糊地向西边挥了一挥手。
我们在车站饭店吃晚饭——那是一餐上好的饭,比在彼得格勒所能吃到的又便宜又可口。在我们旁边坐着一位法国军官,他是刚刚从加特契纳镇步行回来的。他说那边一切都平静无事,克伦斯基控制着那个市镇。接着他又说道:“啊,这些俄国人真是别出心裁!这是什么样的内战!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战斗!”
我们闯到街上去看看。就在车站门口。有两名士兵拿着安上刺刀的步枪在站岗。他们周围聚集着约一百名商人、政府官员和大学生。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对士兵们大吵大嚷,肆意谩骂。那两名士兵就象是受到冤屈的小孩一样,感到很尴尬和委曲。
有一个高身材的青年,穿着大学生制服,带着傲慢的发情,在带头向士兵们进行攻击。
他用一种盛气凌人的语调说道:“我想。你们会认识到,拿起武器来残杀你们的兄弟,你们就成了被卖国贼和杀人犯所利用的工具了,是吗?”
那士兵一本正经地答道:“哦,老兄,你不懂得呵!难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两个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我们是——”
大学生粗暴地打断了士兵的话,说道:“哦,这些蠢活我都听厌了!象你们这样一群无知的农民,不知从什么人的嘴里学了几个新名词,然而你们并不知道那些名词的涵义。你们就象一群学舌的鹦鹉,不过是随声附和罢了!”那群人哄笑了起来。大学生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我老实告诉你,你们正在为之奋斗的并不是什么社会主义。这不过是明显亲德的无政府主义。”
那士兵急得额头上直流汗,答道:“哦,是的,我晓得。你是一位受过教育的人,那很容易看出来,而我却不过是个老粗。但就我看来——”
大学生又用轻蔑的口吻抢着说道:“我想,你以为列宁是无产阶级的真正朋友吧?”
那士兵被逼得很难过,答道:“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大学生说道:“那末,我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列宁是由德国用一辆密封着的火车送回来的?你知道不知道列宁从德国人那边领取金钱?”
那士兵倔强地答道:“那些我不太清楚。但就我看来,列宁所说的就是我所要听的,而所有的普通人民也都和我一样。目前存在着两个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大学生说道:“你是一个傻瓜!我的朋友,我为了搞革命活动,曾经在施吕塞尔堡坐过两年监牢,那时候你还在枪杀革命者并且高唱《上帝保佑沙皇》呢!我的名字叫瓦西里•格奥尔基维奇•帕宁。你听说过关于我的事吗?”
那士兵谦卑地答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你的事。不过我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你也许是一位大英雄。”
大学生用充满了自信的口吻说道:“我是的。而且我是同布尔什维克誓不两立的。布尔什维克正在毁灭着我们的俄罗斯,正在毁灭着我们争取自由的革命。关于这一点,你现在怎么解释?”
那士兵搔着头,带着搜索枯肠的苦脸,说道:“我根本就解释不了。就我看来,事情是十分简单的——不过我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看来只有两个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
大学生咆哮道:“你又来死背你那一套愚蠢的公式了!”
那士兵毫不动摇地继续说道:“——只有两个阶级。无论什么人,不是站在这一边,就是站在那一边”
我们顺着街道走过去,沿途只有几盏稀疏的街灯,行人寥落。整个的市镇都浸沉在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中——就象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炼狱,就象是政治上的真空地带。只有理发店灯火通明,挤满了顾客;而在公共浴室的门口,人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因为那是星期六的晚上,所有的俄国人都要沐浴和洒香水。我一点也不怀疑,就在这些洗澡和理发的地方,苏维埃的部队和哥萨克兵是混杂在一起的。
我们愈走近皇家花园,街道上就愈是空寂无人。一位很畏缩的神甫在给我们指明到苏维埃办公厅的道路后,就很快地跑开了。苏维埃办公厅设在大公爵府邸中的一排厢房里,正对着皇家花园,那时已经关门落锁,窗户里没有一丝灯光。有一名士兵逍遥自在地站在那儿,双手放在裤顾上。他用一种阴沉而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说道:“苏维埃在两天以前就已经搬走了。”我们问:“搬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士兵只是耸耸肩膀说:“不知道!”
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厦。从那里面,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当我们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有一个士兵和一个水兵手搀着手从街上走过来。我掏出从斯莫尔尼领来的通行证给他们看,并且问道:“你们是不是站在苏维埃方面的?”他们默然不答,只是用一种吃惊的神情面面相觑。
那水兵指着那座大厦问道:“那边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门推开一道缝,那里面是一座大厅,台上挂着帷幕,点缀着一些常绿树的枝叶,台前摆着一排排的椅子。人们正在布置舞台。
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走出来,她手中拿着一个小铁锤,嘴里衔满了钉子,问道:“你们来干吗的?”
那水兵慌慌张张地说道:“今天晚上演戏吗?”
那妇人声色俱厉地答道:“星期天晚上是不公开的业余演出。你们走开些吧!”
我们试图和那个士兵和那个水兵攀谈,然而他们似乎有些戒惧和不快,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了。
我们沿着那宏大而幽暗的皇家花园的边缘,向皇宫走去。在夜色中,隐隐约约看到花园里那些设计精巧的亭台和装饰华美的桥梁,喷泉里飞溅着雾蒙蒙的水花。走到一个地方,那边有一只造型奇特的铁铸天鹅,不断地从一个人工挖的洞穴里喷出水来。我们突然发觉有人在监视我们。抬头一看,只见有六七名身材魁梧、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一个长着杂草的台坪上,正用一种阴沉沉的、怀疑的眼光盯住我们。我爬上台坪到他们那边去,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
“我们是警卫人员。”其中有一个士兵回答说。他们看上去都疲惫不堪。因为许多星期以来,他们一直都是成天成夜地进行讨论和争辩,无疑是非常劳累了。
“你们是克伦斯基的部队还是苏维埃的部队?”
他们用一种不安的神情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那士兵说道:“我们是中立的。”
我们穿过那巍峨的叶卡待林娜宫的拱门,走进宫院禁地,问指挥部在哪儿。在那弧形的自色厢房的门口站着一名哨兵,他说指挥员就在里面。
在一间华美的、洁白的格鲁吉亚式屋子里,一个两面壁炉把屋子不等分地分成两部分,有一群军官正站在那儿很激动地谈论着。他们都是面色苍白,精神涣散,显然缺乏睡眠。其中有一位白胡子的老头儿,他那军服上挂满着勋章,人们称他为上校。我们掏出从布尔什维克那里领来的证件给他看。
他似乎很吃惊,“你们怎么能活着跑到这儿来?”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此刻在街上走动是非常危险的。皇村的政治气氛非常紧张。今天早上发生过一次战斗,明天早上还要发生战斗。克伦斯基将于明天八点钟进入城镇。”
“哥萨克兵在什么地方?”
“大约离这儿一英里,在那个方向。”他把手挥动了一下。
“你们会保卫这个市镇吗?”
“呵,那可不是的。”他笑着说。“我们是为克伦斯基守住皇村的。”我们的心沉了下去,因为我们的通行证上写得明明白白,说我们是彻底革命的。上校清了一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你们的这些通行证,万一你们被抓住的话,你们的性命就难保了。所以,如果你们要看看战斗的情形,我可以给你们一道命令,住到军官饭店里去;如果明天早上七点钟你们再到这儿来,我可以给你们发新的通行证。”
“这样说来,你是拥护克伦斯基的了?”我们说。
上校踌躇了一下,说道:“唉,也不完全是拥护克伦斯基。你知道,在卫戍部队里面,绝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布尔什维克;在今天早上打过一仗以后,他们都带着大炮朝彼得格勒的方向撤走了。你可以说,在士兵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拥护克伦斯基的;不过在他们里面,也有一些人是根本不愿作战的。军官们几乎都投到克伦斯基的部队里去了,否则就是干脆逃之夭夭。哼!正如你所了解的一样,我们目前是处在一种最困难的境地呵。”
我们认为皇村不会再发生什么战斗,所以决定回彼得格勒。上校很客气,派他的传令兵护送我们到车站。那个传令兵是俄国南方人,父母都是来自法国的移民,居住在比萨拉比亚。他一路上反复说道:“唉!我倒不在乎军队生活的危险和艰苦,只是我已经离家这样久,有三年没有见到我的妈妈了。”
我们坐在火车上风驰电掣地穿过那寒冷的黑夜,朝彼得格勒的方向进发。在窗子外面,我瞥见一群群的士兵在围着火堆取暖,指手画脚地谈论着;一长串的装甲车停在十字路口,驾驶员把身子伸在炮塔外面,互相大声地呼唤着。
在这动荡不安的夜晚里,一队队失去领导的士兵和赤卫队在那寒风刺骨的原野土流动着。他们之间时面发生冲突,时而又混杂在一起。而军事革命委员会的特派员则忙着从这一群人里面跑到那一群人里面,竭力要把他们组织起来进行保卫战
回到彼得格勒,只见兴奋的人群象潮水一样在涅瓦大街上挤来挤去。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人们正在期待着。从华沙车站那边,远远地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在士官学校里。人们正在疯狂地进行活动。市杜马的议员们从这个军营跑到那个军营,辩论着,恳求着,描述着种种骇人听闻的关于布尔什维克暴行的传说——什么在冬宫里屠杀士官生呀,什么强奸女兵呀,什么在市杜马前面枪伤少女呀,什么杀害图曼诺夫亲王呀,如此等等在市杜马大厦的亚历山大大厅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在举行特别会议,特派员来来去去,忙得不亦乐乎所有那些从斯莫尔尼被赶出来的新闻记者也都在这儿,个个显得兴高采烈,他们都不相信我们关于皇村情况的报道。因为大家总以为皇村是在克伦斯基手里,而此刻哥萨克兵已经打到普尔科夫镇了。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正在选举出一个代表团,准备明天清晨在车站上恭迎克伦斯基。
有一名记者私底下告诉我一项极其机密的消息,说反革命分子将于半夜时分开始暴动。池掏出两张文告给我看,其中一张是由郭茨和波尔科夫尼科夫签署的,命令士官学校的全体员生、医院里痊愈了的伤兵和乔治十字勋章获得者一律动员起来准备作战,并等候执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命令;另一张是由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本身颁发的,原文如下:
告彼得格勒居民书!
同志们,工人们,士兵们,革命的彼得格勒的公民们!
布尔什维克一方面在前线上呼吁和平,但另一方面却在后方煽动内战。
不要听从他们那些挑拨离间的谰言!
不要挖掘战壕!
拆毁那些卖国贼所筑成的街垒!
放下你们的武器!
士兵们,回到你们的营房里去!
如果在彼得格勒发生战争——那就是宣布革命事业的死刑!
为了自由、土地与和平,请你们在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的周围团结起来!
当我们离开市杜马大厦时,看见一群赤卫队队员正在那昏暗的空寂无人的街道上昂首前进,他们的表情很严肃,具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他们押着十二三个俘虏——都是哥萨克委员会地方支部的委员,他们是正在指挥部中策划反革命阴谋时被赤卫队当场逮捕的。
有一名士兵,带着一名提着浆糊桶的小男孩,正在张贴巨幅的醒目的布告:
鉴于目前的形势,兹宣布彼得格勒城及其近郊进入戒严状态。在未颁发新的命令以前,严禁在街头或露天举行任何集会。
军事革命委员会主席 尼•波德沃依斯基
当我们走回寓所时,一路都是嘈杂的声音——汽车的咧叭声、人的喊声、远处传来的枪声。全城动荡不安,人们警醒着。
天色微明,正当警卫人员换班的时刻以前,有一群士官生乔装做谢米诺夫团的士兵,来到电话局。他们侦得布尔什维克所使用的口令,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就接过了警卫的班。几分钟之后,安东诺夫到那边去视察。他被那批士官生所劫持,拘禁在一个小房间里。当换班警卫开到时,受到士官生开枪射击,结果有几名战士被打死。
反革命已经开始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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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约翰·里德。来源:《震撼世界的十天》。责任编辑:邱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