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来源：电视剧《如懿传》
2011年冬，我住在广渠门附近。方正的一室一厅，月租3600.每天上下班一个小时，换地铁，换公交，再步行至小区，两眼一黑，往沙发上一瘫，动也不想动。
跟朋友有一句没一句聊微信，他告诉我说：
“最近有部电视剧不错。”
“叫什么？”
“《甄嬛传》，好看。昨晚我一口气看了十多集。”
初来北京，亲友寥寥，下班后没什么安排。将信将疑下，我翻出《甄嬛传》，没想到，看了一集便不可收拾，日日盼着更新。
那个冬天过去，《甄嬛传》如野火燎原，成了社会话题，大街小巷，人人嘴里都少不了它。
一位朋友极其痴迷《甄嬛传》，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时至今日，她在家扫地做饭时，背景音乐都是循环播放的《甄嬛传》。她曾颇为自豪地告诉我们：随便拎出一句台词来，我都能告诉你是哪一集，谁说的，而且还能接出下一句来。
从踏出校门，到初入职场，再到结婚成家，一晃眼七年过去了，她待《甄嬛传》仍恍若初恋。
《甄嬛传》热播当年，根红苗正的续篇，《如懿传》小说悄然上架。
对沉溺在《甄嬛传》热潮中们的观众而言，这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从《如懿传》小说连载那天起，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电视剧上映的那一天。
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这一等，就是七年。
七年时间有多长呢？《甄嬛传》上映时，我们都还是初出校门，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已站在三十岁的关口上，面对人生的十字路，踌躇不前。
当年与我推荐《甄嬛传》的朋友，早已失去了联络。
我从广渠门搬了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过。听说那边的房租已从3600涨到了8000.
单位一位女同事，曾同我们打趣道，要是《如懿传》定档了，她就马上结婚生孩子，休产假好好追剧。
前两天，她家二孩刚过了周岁生日。
很长一段日子里，《如懿传》成了一个当代都市传说。朋友圈里处处流传着它的消息，但人人都不知道它究竟何时上映。
人们等着《如懿传》上映，像姑娘等一个不知何时归家的浪子。
七年时间，足以让一个怀春少女变成一位沉稳的主妇，操持家务，适逢公婆，等到丈夫回家那天，脸上也看不出是惊是喜，唯有淡淡问一句：回家了？
七年时间，也足以让当年忙着追剧、追星、追逐青春欢愉的年轻人们，变成为生活、为家庭奔波的中年群体。
七年来，朋友间谈论的话题，渐渐由蹦迪、泡吧、旅游、明星八卦，变成了相亲、升职、结婚、和养生续命，不用很久，还将延伸到备孕、婚房、学区房和亲家关系，动作快些的同龄人，已经在头疼早教幼儿园的问题了。
对《如懿传》的期待渐渐冷下来了，因为除了追星追剧以外，平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在生活面前，休闲娱乐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司那位二胎满周岁的姐姐，平时像个沉稳可靠的领导长辈，一到出差时候，脸上又闪现出小姑娘的神彩，与同行的年轻小辈说明星、谈电影，毫无隔阂，并感叹：还是出差好，可算不用在家看娃了，工作完了，晚上还能看两集连续剧。
第二天出发，脸上顶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问曰，是昨晚追剧追到凌晨两点。我们劝她早点歇息，赶紧摇头：那不行，得抓紧时间多看些。要不等回去了，工作家务都忙成一团，哪有功夫看这些？
出乎大多人的意料，抓住这个夏天的尾巴，《如懿传》在腾讯登陆。
本来大家以为永远等不到《如懿传》，就像汉弗拉季米尔永远等不到戈多一样，它却毫无征兆地翩然降临了。大伙儿反倒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面对它才好。
王尔德说过，世间只有两个悲剧，一个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懿传》首播次天，铺天盖地的不是关于剧情的讨论，也不是期待已久粉丝们的交口称赞，反而是荧幕上，主演周迅那张略显疲态的脸。
《甄嬛传》登陆荧幕的2011年，正是周迅演艺事业最风生水起的年代。主演《画皮2》创下国产奇幻片票房新高，进军好莱坞的《云图》首战告捷，同年，香奈儿正式邀其成为首位中国代言人，赶在一众女星之前斩获蓝血奢侈品牌。印在大多中国观众脑海中的，就是2011年，周迅那张乖巧的精灵脸。
七年过去了，观众们不能接受曾经的精灵，慢慢被岁月摧残出了老态。
就像观众们也不能接受自己曾经踌躇满志过的未来，慢慢被岁月摧残成了一地鸡毛的生活。
《如懿传》首播选择了网络平台，或许是个错误。
最期待《如懿传》的那批人，恰是当年猛追《甄嬛传》的那批人。七年过去了，那批人不再是体力旺盛的青年。网络上最闹腾的，是活跃在新媒体第一线的95后们，能在观影后的第一时间谈感想，刷屏幕，争着赶着踩周迅、骂调色、嘲服饰……那批人看了也就是看了，赶紧洗漱睡觉要紧，毕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不是？
哪怕当年守着《甄嬛传》变老的观众，面对《如懿传》这碗五味陈杂的汤药，能不能欢天喜地地服下去，也是个问题。
问题在于，《如懿传》太过真实，真实得像观众们自己的人生。
除了色调稍显明快的第一集前半，往下，每一步都是颤颤惊惊，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越看越憋屈，顿感这七年来，从青年到中年，浸染到生活纹理中的点点滴滴。
憋屈。
《如懿传》里的每个人都活得憋屈。皇上对如懿有意，却因为皇考和太后的嘱咐，不能将心上人立为嫡福晋，从而埋下往后一连串悲剧的根源。
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的青樱，初入紫禁城，就面临太后的刁难，面临生存还是死亡的难题。太后放言，她的姑母与她之间，只留得下一人。
青樱漏夜前去探望姑母，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姑母先人一招，抢先服下毒药，代替青樱赴死。亲人死生离别，唯有泪眼相望，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声来。
纵然如此，青樱还是得在人前处处维护太后声誉，隐瞒姑母离世的真相。那分憋屈，可谓到了一个极点。
看到这里，常人都忍不住要问一声：太后真的有那么至高无上的权威，可以草菅人命吗？
是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后，或者说，赢家，上司，就是可以任着性子为所欲为。
这样的场景，每一个步入三十大关的成年人，相信已经经历许多：领导一句话，下级跑断腿。熬夜加班只是理所应当，端茶送水、低声下气也是人之常情。我认识一位姑娘，为了应酬，抵着酒精过敏的危险，硬是陪着上司喝酒应酬。她本以为，付出如此，领导都看着眼里，谁知下来过后，还被埋怨一番：敬酒时候态度不够恭敬，说的奉承话不够讨好，还被对方微辞了一通。
还能怎么样呢？压压心里的委屈，端正态度，道歉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手里捏着你的命门，但凡还要在这里讨口饭吃，就不得不低头。
走？你走便是了。这活儿你不干，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正如那后宫的嫔妃似的，个个花朵般娇嫩，少了你一个，还缺别人不成？
忍耐。
截至目前，《如懿传》最动人的场景，出现在第八集。
李玉被王钦刁难，如懿特意请他来延禧宫，为他上药，还说了一番安慰的话。
纵使如懿活得清醒，可在人群都散去之后，也忍不住倚坐着门框，深深发出一口叹息。
成年人世界所有的无奈，都写在这个背影里头了。
后宫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地方，如懿受到太后冷眼，妃嫔们自然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如懿的好姐妹海兰被高贵妃设计诬陷，如懿夜闯咸福宫帮忙，谁知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玫答应用的药里被掺入白华丹，脸上的伤痕就不治愈，矛头直指如懿。恰好海兰挺身而出，维护了如懿的清白，皇上也命如懿将此事彻查到底——结果，一名药房的小太监跑出来认罪，说是研药的时候，不小心将白华丹一同掺进去了。
如懿笑着问海兰：你信吗？
海兰摇头。
如懿叹了口气：我也不信——但皇上刚登基不久，需要后宫平和。这事，便只能查到如此。
为了皇上，为了大局，为了后宫其她妃嫔和自己的体面，如懿只能忍。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快意恩仇——但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快意恩仇四字的容身之所。
在职场中受到再多的冷眼与不公，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你不再是当年那个说发火就敢发火的少年人了，你有车贷，有房贷，有老婆孩子父母要养，身为一个坚强的大人，只能忍耐。
但《如懿传》的好，还不仅在于此。
我们所有人都提前预知了如懿的结局。很少有这样一部电视剧，自己把自己剧透个了明明白白。
观众们都知道，如懿开局逆风，最后也未能翻盘。哪怕一时登上后位，也没有求得善终，没有求到夫君一世的真心。
和现实许许多多的夫妻一样，从蜜里调油，到相敬如宾，到横眉冷指，再到形同陌路。
平凡夫妻经不起生活琐事的折腾，帝王夫妻看似尊贵风光，却也经不起后宫里从未断绝过的是非与猜忌。
聪明如如懿，一早就看出自己生存的不易——家道衰微，太后猜忌，宫中冷箭防不胜防。但为着自己与弘历间的那点情份，那点黯淡的未来，明知不可为，她仍要小心谨慎，奋力一搏。
每每想到早已注定的结局，看到如懿的娇羞，如懿的幸福，如懿的失落，如懿的步步为营，更觉心酸。
不仅为如懿，也为自己。
我们大多人境况尚不如如懿。不及她聪明漂亮，更不及她还有帝王宠爱加身。大多人出生平凡人家，天资平平，样貌平平，从一开始就被那些二代、学霸、网红脸们远远甩在后头。明知不可能搏到什么远大前途，甚至在北上广买两套房都勉勉强强，但依旧硬着头皮上了，与生活的洪流对抗。
明知前景不可为，但我们依然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得像个普通人而已。
有时凌晨一觉醒来，禁不住地思索，这么拼这么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似乎也没做出多大的事业，赚的钱不过勉强够花而已，房贷还有好几十年，在可见的将来也没有中彩票发大财的可能……算了算了，生活是禁不起推敲的，还是抓紧时间再睡一觉为好。
这些人生百味，还非得周迅这张略受岁月摧残的脸，才演得出来。
从艺将近30年，《如懿传》是周迅的第二部宫廷戏，离上一部《大明宫词》已有18年之久。小太平纵然是许多人心里的白月光，但那张天真稚嫩的脸，演绎不出如懿的复杂与深度。
如懿平静的脸下，埋藏是波澜万丈。看周迅如今的表演，真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感。
成年人的惨与无奈都写在里头——《如懿传》的好，需要慢慢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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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岛。来源：姜汁满头。责任编辑：邱铭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