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60周年校庆时的黄炳松

不知从何时开始，“乡愁”二字开始走出余光中的诗句，走出课本，走向CCTV，走向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和正式文件中。

由中共中央宣传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文物局联合发起，中央电视台中文国际频道组织拍摄的系列纪录片《记住乡愁》，从2015年的元旦后开始，每年元旦后播放，已连续播放五季了。

《记住乡愁》的本意，是要我们“记住本来，延续根脉，传承几千年来深藏于中华民族文化基因中的家风祖训、传统美德和家国情怀。”

但是，新晃“操场埋尸案”告诉我们：每个温情脉脉的乡愁故事后边，都有一群作恶多端的乡愿！

乡愿者，指乡中貌似谨厚，而实与流俗合污的伪善者。

乡愿者，多以乡贤的面目出现。

“操场埋尸案”中的两位当事人黄炳松、杜少平，高度符合这些特征。

”乡贤“黄炳松、杜少平

黄炳松，退休前任新晃一中校长，而新晃一中是新晃县唯一一所公办高中。我们可以想象，在教育资源十分匮乏、教育又是唯一上升通道的县城，这个职位意味着什么。

黄炳松曾是音乐教师，在文工团工作过，做过校长，也做过校总支书记，当然，还指挥杀过人。端的是能歌善舞、能文能武。

黄校长是个心肠柔软的大善人。据黄炳松的邻居兼好友张锋回忆，“不知道怎么回事，黄校长见不得血，过年过节杀鸡杀鸭，基本都是我去他家帮着杀。”

黄校长热爱生活，关心校友生活，热衷于参加校友活动，充满正能量。

去年在新晃一中参加聚会时，黄炳松高歌一曲。

据红星新闻的记者报道，直到6月21日下午，在张锋的手机上，在至少两个微信群中看到，黄炳松的微信号仍在给新晃一中某教师群的群友发送信息——

“各位老师，大家好！时值盛夏，气温较高，为保护眼睛，不宜高歌，请谅。待到八十校庆时，我们共同高歌《我爱你——母校》”。

6月21日，黄炳松仍在新晃一中某教师群发信息

6月20日就有多家媒体报道，黄炳松已被警方控制。但是，据红星新闻报道，直到6月21日，黄炳松仍在新晃一中某教师群发信息。我们不知道黄炳松是否真的丧失了自由。

乡贤们的能量，果然大得惊人。

杀人凶手、黄炳松的外甥杜少平，同样不简单。

杜少平最初新晃县附件厂和新晃一中教学仪器厂工作，后来，杜少平进入父母所在的新晃县工业品贸易中心，1992年左右，杜少平曾做过这个中心下面的内衣厂厂长。之后，国企改制，通过内部承包，他将内衣厂改为KTV，这位下岗职工摇身一变成为民营企业家。

杜老板是中专毕业，那个年代也属于较高学历，所以杜老板仍是干部身份，档案在县里。

杜老板同样是个善人：据一位熟悉杜老板的女士称，“他挺有礼貌，开KTV后见到我们也有说有笑。外表很难判断一个人”。在张锋印象中，杜少平外表温和、说话细声细语，“表面非常斯文，根本看不出他做了那样的事情”。

杜少平的夜郎谷KTV，现已被警方查封

如同他的舅父一样，杜老板也是多才多艺，能歌善舞。

2018年新晃一中1978届同学聚会时表演“反串时装秀”节目

但是，看上去温柔敦厚的杜老板，是个有故事的人。张锋称，杜少平身涉多起案件，但一般不会亲自动手，“他手下有十多个‘马仔’”。杜老板的经营范围涉足休闲娱乐、客运等多个行业。只要能挣钱，高利贷、涉黄，杜老板都敢搞。这次事发，是因为杜少平放高利贷，“那人还不起钱，利滚利，杜少平威胁要把他沉河，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人报警了，杜少平就被抓了。

放高利贷的杜老板，从不计较生意大小。轩某某，女，1993年7月生，住新晃县。2015年1月22日，她以急需资金为由，向杜少平借了6000元，约定1月25日还清。但在借条上，杜少平让写的是欠10000元。换句话说，仅三四天时间，利息就高达4000元。

乡愿背后的人们

杜少平仰仗他的好舅舅黄炳松，承揽了新晃一中体育工地项目。而被害人邓世平之所以遭遇不幸，只因为邓世平负责学校的工程质量监督，不肯迁就黄炳松杜少平等人。于是杜少平在施工现场多次对其他民工说：“邓世平抓工程质量太厉害，要搞死他。”

杜少平“搞死”了邓世平，应该算一个公开的秘密。微博上一位“@SHERO1Y”先生，自称与受害人邓世平一家关系不错，十年前就知道该事的真相。“@SHERO1Y”既然知道真相，在一个根本藏不住秘密的人情社会里，我们可以想象还有多少人知道真相，有多少人三缄其口。

但是，在一个乡愿横行的社会里，人们三缄其口，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个关系圈中，温情脉脉的乡愁在赤裸裸的利益博奕面前，真是不堪一击。讲真话的代价过沉重，邓老师的遭遇即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但是，与乡愿们同流合污、助桀为恶的人们，必将钉在耻辱柱上，为世人所唾弃。这些助桀为恶的人们，不是别人，正是占据当年官据要津、能够决定邓老师和黄炳松们生死的地方大员们。

邓老师出事前，怀化市教育局接到一封匿名信，反映新晃一中体育工地经济问题，这封信转到了县教育局。而县教育局有人“无意中”告诉了新晃一中校方，于是校长黄炳松的外甥杜少平怀疑这封信是邓世平写的。于是这个“无意中”透露举报信息的教育局领导，成了黄炳松杜少平们的杀人帮凶。

而当地政法部门的表现，同样耐人寻味。死者邓世平儿子邓蓝冰称，事件发生后，学校不报案，他们在人大代表的帮助下，才报上了案，并且只是备案而没有立案。邓蓝冰姨妈曾找过新晃县政法委反映情况，县政法委的杨书记却说：“邓世平失踪是离家出走，家属要负主要责任。”还说邓世平失踪的第二天我们就到了各乡镇去调查去了。

而从怀化市派来破案的警官邓水生，曾在现场的墙上采取到了血样，准备带去跟亲属的血液做DNA鉴定。结果邓水生当晚在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怀化了，怀化市公安局最终调查结果也是不了了之了。

2003年5月,邓世平的母亲找到县检察院，想请他们帮助破案。当时的检察官颇为实在，对她说:“黄炳松担任了10多年的校长，社会交际非常广，与许多政府官员包括我们检察长的关系都相当好。我们不敢帮你，你在新晃县可能找不到证据。”

乡愿不除，留不住乡愁

无论是背井离乡的新工人，还是高学历的漂泊族，我们多少人少小离家，老大不得归，我们谁不愿回到山青水秀、乡音袅袅的家乡，抚慰自己的乡愁。

然而，哪个家乡没有黄炳松、杜少平，哪个地方没有以乡贤面目出现的乡愿，他们把持了地方要害部门，盘根错节。他们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深谙传统文化与人情世故。他们黑白通吃，与地痞流氓、黑恶势力眉来眼去，交往频繁。他们顶着成功人士的光环，横行一方。他们把持了地方上所有重要资源，让我们在本就机会不多的家乡无路可走，而只剩下一条路：与他们同流合污。

邓世平案在”有幸“在16年后奇迹般反转，而更多的邓世平们仍在苦苦煎熬。李尚平，一位无权无势的湖南益阳乡村老师，几乎就是邓世平的翻版，他写下《这些教育领导心太黑了》发表于网络，揭露当地教育系统的黑幕，深挖当地官员巧立名目克扣和挪用教师工资的问题。他以匹夫之力，向黑暗力量发起挑战，却不幸被黑暗所吞没。2002年4月26日，李尚平的尸体被发现在离家300米的公路边。现场惨不忍睹，他浑身是血，后脑有个像漏斗那么大的洞，半边脸整个塌陷。警方最初认定，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在李尚平家人朋友的争取之下，法医重新鉴定，最终确认李尚平死于枪杀。李案轰动一时，南方周末、央视等各大媒体都进行了报道，网络上要求严惩凶手的声浪此起彼伏。然而，如此强大舆论压力之下，此案始终未告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李尚平案，是邓世平案的一个翻版

李大钊在《政论家和政治家》中说，“中国一部历史，是乡愿与大盗结合的记录。大盗不结合乡愿，做不成皇帝；乡愿不结合大盗，做不成圣人。所以我说，真皇帝是大盗的代表，圣人是乡愿的代表。到了现在，那些皇帝与圣人的灵魂，捣复辟尊孔的鬼，自不用提，就是这些跋扈的武人，无聊的政客，哪个不是大盗与乡愿的化身呢！”

诚哉斯言。乡愿不除，怎能留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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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五百二。本文为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