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在饭局上见过这样的情景：开饭之前，一位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掀开衣服，在布满硬块和针孔的肚皮上打针。
针剂里装的是胰岛素，这些扎针的人就是糖尿病患者。
糖尿病，尤其是I型糖尿病无法治愈，一旦患上，就代表你一辈子都要和针头或药物为伴，严重者甚至一日三餐前都要注射胰岛素，有的人患病二十年，就得在肚皮上扎上两万多针。
幸好，胰岛素在中国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药物，仅仅在50到500块钱之间，虽然煎熬，却不致命。
但在美国，胰岛素的价格却贵比黄金，一小瓶10ml售价275刀，是中国胰岛素价格的数倍。
高价胰岛素，正在把美国700万需要注射摄入胰岛素才能活下去的病人，推向死亡与破产的深渊。
为了活下去，在美国边境，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胰岛素走私客以及胰岛素黑市；他们的故事，就像《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的罗恩一样：既勇敢无私，又充满悲情与荒诞。
一、患上糖尿病本身是件悲惨的事。
就拿患上最严重的I型糖尿病患者来说，他们的身体无法正常分泌胰岛素，如果不自主注射，他们就会血糖失控。
如果一直如此，就会导致心脑血管疾病、失明或是下肢坏疽，甚至还会让患者死于并发症。如果想要看并发症的样子，建议你自己上网按关键词搜索，因为实在过于残酷。
不仅是扎针，糖尿病患者还要常常注意饮食，不能大吃大喝，生活非常压抑。
△ 要么买胰岛素，要么死
即便糖尿病患者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胰岛素又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但，美国的药企依然要通过药价给予病人们致命一击。
在2001年，一瓶10ml的胰岛素价格只有34.8美元，而到了2016年一瓶胰岛素的价格就增加到了275美元。以糖尿病患者每月使用3瓶的中位数来计算：如果没有医保，他们的胰岛素治疗成本就会从1252.8美元增加到9900美元，近8倍之多。
△ 从2001年开始，美国胰岛素价格就开始逐年增加
根据2018年数据显示，被诊断为糖尿病患者的年度治疗支出高达16752美元
不光是胰岛素价格增高，只要是有关糖尿病的产品价格都在飞涨：就连成本不到一毛的血糖试纸的价格都达到1盒164美元。
按照I型糖尿病患者一天测试7次血糖标准规定来计算，每个月他们都要买2盒试纸，也就是327美元，这笔钱可以在Costco上15.82斤的安格斯牛肋排，或是100多个巨无霸。
价格起飞直接导致了美国3000万糖尿病患者的经济压力，更可怕的是：750万需要摄入胰岛素维生的糖尿病患者中，有25%正因买不起胰岛素而在等死。
△ 贴在纽约布鲁克林St. Barnabas医院外糖尿病试纸小广告，高额价差糖尿病药品市场正在催生老美药品倒爷
弗吉尼亚州36岁的Laura，在几年前丢掉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以后就没了收入和医保，生活状况急转直下，每周都得打50个小时的零工，才能负担得起每个月2880美元的药费。
而当时美国弗吉尼亚的月平均工资才3505美元。这代表着，如果你是一个工薪阶层的糖尿病患者，那点微薄的工资在买药之外，啥也干不了。
为了活下去，Laura决定搬到工资比较高的华盛顿，还变卖了自己的家产、汽车，甚至把自己8岁的宠物狗也送给了别人，只是因为自己每天忙于用工作换命，没有时间再养了。
△ Laura Marston
她的故事并不是个例：在2016-2019年间，就有6人直接因为买不起胰岛素而殒命。而且，即便是有工作、有医保的人也买不起药，救不了命：
比如有个叫史密斯的男孩，他是一个年薪35000美元的餐厅经理，也是一位I型糖尿病患者。
为了活命，他把所有的工资都拿来买胰岛素，最后还是难以为继。在续不起医保的一个月后，距离发薪日还有3天的时候，死于缺乏胰岛素导的并发症——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这种并发症会让患者呕吐、昏迷直至死亡；发现遗体的时候，阿列克身边旁边布满了空的胰岛素小瓶。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一直试图从这些空的小瓶中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 即便是在奥巴马平价医疗法案加持下的开销，对于美国中低收入者来说依旧有不小的压力。对于一个上班的I型糖尿病患者来说，每年至少要花7748美元用于保险才能得到报销。
为了逃避死亡的厄运，美国患者开始抱团取暖；有的人，开始在论坛上跟病友分享如何买胰岛素能多省些钱。
△ 如果有保险的话，我每年的胰岛素价格就是4605.8刀。
还有的病患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以及病历公布到美国版轻松筹——GofundMe的网站上，来众筹购买糖尿病药品的救命钱。
△ 在最近的网站页面上，共计有4417人正在筹集资金购买胰岛素
但很快人们发现，无论是众筹还是省钱大法都是治标不治本。
因为昂贵的胰岛素售价就像黑洞，是很多普通人用工资永远填不满的。
二、美国药神
无可奈何的患者们开始舍近求远。因为，他们发现加拿大、墨西哥的胰岛素售价只有本土售价的5%-10%。
比如，在美国卖700刀一盒的胰岛素笔，在加拿大只卖65刀。
就像《我不是药神》里的徐峥远赴印度买格列宁救命一样，糖尿病患者们把墨西哥和加拿大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 洗劫胰岛素，按斤买
于是在美国的南北边境，出现了成群结队开着车买药的病人，他们辗转墨西哥和加拿大的边境城市，在大量购买胰岛素之后带回国内转卖。
△ 在墨西哥边境城镇,所有的药店都在向美国人推销药品
美国南部，一个名叫Laura Pavlakovich的女孩就构建了糖尿病药品黑市，旨在让所有糖尿病患能吃得起药、都能活下去。
△ Laura Pavlakovich 是个摄影师，也是美国150万糖尿病I型患者中的一员，她专门拍摄I型糖尿病患者的照片发到各个平台，希望大家在关注“再次伟大”这件事之外，也关注一下他们
她和伙伴Robin、Paulius还有其它病友组成了一个小团体，使患者们可以组团前往美墨边境城市蒂华纳的药店买胰岛素，和其它糖尿病药品，然后运输回国。
除去自用部分以外，他们会委托Paulius把这些药通过各种社交平台，或者在美国闲鱼上进行廉价转卖，有时干脆就赠送给那些出不起钱的患者救命。
△ 在offerUp搭上胰岛素的关键词，就能看见茫茫多的商品，这些价格要比药店卖的便宜很多
如果是老客户，他们则会送货上门：流程一般都是约好停车场之后，两辆车并排停到一起，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乍看就跟美墨毒贩交易一样刺激。
只不过在我们眼里的猎奇，却是他们的无奈，经常负责送货的Paulius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会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的国家买卖这些救命的药要像毒贩一样偷偷摸摸。”
△ Paulius在一次当面交易时的录像截图
南部的糖尿病患者去墨西哥买药，而美国北部的人则往来于加拿大的边境线上购买药品。
△ Fort Frances & London 是美国糖尿病病友最爱去的两个城市
为此，他们也组织了一个病友团体，名叫：t1international 。
从他们在社交平台公布的信息来看，他们采取包车采购：跨境拿货的频率基本保持在一月一开车；路线是从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乘坐一辆长途大巴，前往加拿大的边境药店疯狂采购。
为此，他们还给这个行动起了个代号，名叫：加拿大之大篷车之旅。
△ 6月底即将再次开车
每次为期3天，这些人会在加拿大买整整一天药之后住一天，跟病友们一起交流一下治疗经验。然后在坐12.5个小时的大篷车回家。
△ 站在加拿大药店门口的美国人
这些人的买药行为根据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2018的最新有关美国公民购买境外药品的条例来看，已经违法、属于走私。
对于边境按斤买胰岛素这事，法学教授内森认为:
“FDA并不是不管，他只是在等机会。”
△ 等一个把你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这简直是《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二十一世纪版本，一个是艾滋病，一个是糖尿病。虽然前者比后者听上去更可怕，但在没药的情况下两者并无不同，都是死。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些买药团体为了活命，自己研究开发出的走私线，更像是一条连着美国上千万糖尿病患的生命线。
三、救命药，为什么吃不起？
其实，为了激励药厂研制新型特效药治病救人，用高价保护专利情有可原。
但是胰岛素的情况跟《我不是药神》中的格列宁完全不同：胰岛素价格激增，完全是因为没有监督所导致的贪婪，是赤裸裸的拿人命赚钱。
这之中的主要原因是垄断之恶。
大家都知道，胰岛素是有着近100年历史的老药，专利早就应该过期了。
但礼来（Eli Lilly）、诺和诺德（Novo Nordisk）和赛诺菲（Sanofi）这三家获准生产胰岛素的公司，却利用专利法来搭建高墙，阻止其它药商参与竞争，以便哄抬药价。
△ 如果没有医保，一个美国I型糖尿病患者的月度开销
药品都有专利权，当专利权失效日期一到，这个药种就能对其它厂商开放。而为了维护胰岛素市场不让他人染指，三家公司不断更换这款老药的制作流程以及包装申请新专利，而周而复始地获得法律许可的“垄断”许可证。
这就像是iPhone Xs 把外包装纸盒换成牛皮纸袋，然后管他叫Iphone Z卖20000一样荒谬。
△ 美国市面上所谓最新胰岛素的获批时间
其次，在于医保管理混乱。
医保内所涵盖的药品放在哪个国家，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在美国，如果药品想要进入某个医保计划端起铁饭碗，必要跟医保公司委托的第三方P·B·M（药品福利管理）协商。
然而P·B·M会根据价格来调换在药店的胰岛素种类或品牌，有时甚至一年能换3次之多。以至于胰岛素药物是不是能走医保，连医生都搞不清。
一位名叫Julia 的糖尿病患者说：
“有时候我甚至搞不清医保有什么用？很多时候我拿着医生处方去药店买胰岛素，但他们告诉我这个药现在不在处方范围之内了。”
△ “这就像你需要X，但他们却只能Y，所以有时不得不自费。”
在中国，胰岛素早就可以用医保报销了。它的获取途径简单，价格合理。但在美国，政府管不了，从事食品与药品管理的FDA也管不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对药品价格发言的权力。
△ 美国糖尿病治疗费用比任何国家都贵
更令人绝望的是，美国药企恣意妄为的背后，有着政治家的影子。
比如现任特朗普政府的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长阿列克斯·阿扎尔，他原来就是胰岛素巨头：礼来公司的总裁，被认为是推高胰岛素价格的主要黑手。
此外，美国制药公司协会每年都会花几百万美元游说美国国会，希望获得一些政策上的优惠，比如专利保护、药品定价以及进口仿制药的审批松紧度。
△ 在他就任礼来总裁的时候，胰岛素价格飞涨，美国人把这位部长称为：药商的朋友
而这些掮客背后不可言说的交易，或许才是把美国糖尿病患者推向黑市求生的终极原因。
而当有人质疑胰岛素高额定价的时候，美国三家生产胰岛素的药商都会用供应链复杂之类话的推脱，把锅甩给市场结构。
但所有关注胰岛素的人都知道，每一家公司都因为胰岛素赚到癫狂，仅礼来一家公司一年因胰岛素的收入就近30亿美元。
他们当然知道胰岛素对糖尿病患者来说有多重要，但正因为这一点，这些药企们才有利可图，有榨干上千万人口袋的空间。
但，没有人想在黑暗中求生。
所以，美国的糖尿病患者开始组成起了团队，要求美国国会就药商胰岛素定价透明度问责、并要求取消胰岛素专利允许竞争对手加入进来，以期价格变的正常。
△ 前文中提到的Alan Smith的母亲也加入糖尿病友协会，要求美国国会对药商问责
所以，当三大药厂意识到民意不可违的时候，只好在今年5月22日推出半价胰岛素，试图通过一些小恩小惠平息愤怒的患者。
但，这对糖尿病团体来说还远远不够。
△ 除包装外,"授权通用"胰岛素与礼来胰岛素药物成分相同,都是在同一设施中制造
这些患者们之所以选择继续抗争，他们不仅是想争取到更便宜的价格，而是因为他们知道：
自胰岛素发明之初，科学家们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美元，就把专利卖给了药厂，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傻，而是他们希望所有需要依赖胰岛素活命的人，都可以买得起。
这些游走在边境线上的病人们坚信一个道理：
人命，不该被当作赚钱的筹码。
参 考 资 料：
1.FDA：Is it legal for me to personally import drugs?
https://www.fda.gov/about-fda/fda-basics/it-legal-me-personally-import-drugs
2.The human cost of insulin in America
https://www.bbc.com/news/world-us-canada-47491964?fbclid=IwAR3vuM3peVs1MYb24IdTcCHDf7rwl0gK81FW-gUElp7778NJdxuJw8GmcI0
3.US pharma lobbying spend surged to $25.4m in 2017
https://www.pharmaceutical-technology.com/news/us-pharma-lobbying-spend-surged-25-4m-2017/
4.As price of insulin soars, Americans caravan to Canada for lifesaving medicin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the_americas/as-price-of-insulin-soars-americans-caravan-to-canada-for-lifesaving-medicine/2019/06/14/0a272fb6-8217-11e9-9a67-a687ca99fb3d_story.html?utm_term=.ce446b88fe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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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渣渣郡。来源：公众号 x博士。责任编辑：还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