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卡车司机这一行,不就贪图它走南闯北的自由吗?”好几位司机这样告诉我。今年年初,在被交通部授予“十大最美货车司机”称号的人里,宋玉兰是唯一的女司机。她说:“‘快手’上那几个女卡车司机‘网红’,我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假的。”

在山东寿光


宋玉兰今年40岁整,开卡车已经21年。因为常年开车,皮肤黑,早就放弃防晒了。早几年爱跟男同行们一块儿喝啤酒,有点胖,但最近瘦了十几斤。不开车的时候,她就好穿个裙子和高跟鞋。她出生在山东省青州市,“九州”之一,是个古城,城南北有两个水果批发市场,与“蔬菜之都”寿光相邻。

19岁那年,跟着她大哥的卡车上了路,“拉的是蒜苔,去的德州,出发前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这趟下来,她大哥觉得妹子能吃这碗饭,因为第二天原路返回的时候,她已经能说得上来怎么走了。那是没有导航可以依赖的时代,但即便是今天,哪些路段限高,怎么走可以少交高速费,货车司机仍然需要在脑子里编织好一张网。宋玉兰现在时常接到同行打来的求助电话,问她怎么走。就为这个,她夜里睡觉手机从来不关,开着声音,夜半电话响起来,准是有司机来问路了。

男人女人的活我都干了:女卡车司机的前半生-激流网宋玉兰

像宋玉兰这样经验丰富的女司机,全国都找不出几个。按照《中国卡车司机调查报告2》的数据,中国规模最大的卡车司机组织“卡友地带”的80万卡友中,只有0.9%的女性。我们来到山东,希望能跟着宋玉兰出一趟车,从山东拉一车蔬菜到新疆,再从新疆拉上一车西瓜回山东。

寿光市是全国大宗农产品最大的集散地,“地利蔬菜交易中心”是宋玉兰常去拉菜的地方。按卡车司机的行话,就是“拉绿通”。

“鲜活农产品绿色通道”这个说法最早出现在1995年,为的是落实国务院提出的“菜篮子工程”,保障城市蔬菜供给。此后10年内中国建设了1.1万公里绿色通道,其中两条从寿光出发,通向北京和哈尔滨两地,沿途减免所有高速通行费。绿通货赶的就是时间,说好哪天到,误了点司机得赔钱,所以卡车标配两名司机,轮流休息,彻夜不停。从山东到乌鲁木齐,宋玉兰走“中线”,穿山西、陕西,再过宁夏入甘肃,歇人不歇车,三天能赶到;偶尔也去西藏,如拉萨,货主们都知道,宋玉兰只跑这样的长途。不过这个8月,宋玉兰还没开张。

男人女人的活我都干了:女卡车司机的前半生-激流网驳静 摄

到了寿光,遇到的每个人都告诉我们,“没来对时候”。每年夏天,都是寿光蔬菜的淡季,这个淡季还是双重的,寿光本地大棚正在休养生息,南方天气湿热,地里种不了菜,主要菜源在北方。

寿光蔬菜大棚以种植茄果类为多,眼下大棚基本都空着,8月底9月初才会陆续将苗种上,3个月后,寿光产的西红柿会成为冬天的紧俏蔬菜。这天早上4点半,天还没亮透,在寿光地利蔬菜交易中心,我们看到仍有4个交易大厅敞开着。7月最惨淡,只开了两个厅,这几天新开两个,因为张北的蔬菜提前了20天。

几辆大卡车在其中一个厅里一字排开。菜贩告诉我,这就是张北来的,但他们得到的是坏消息:“今年价格不行。”大白菜从地里直接装上卡车,上车时是4毛(每斤),拉到寿光也只是翻倍。但张北的大白菜还是需要拉到寿光的,这么大的量,在张北卖不出去。蔬菜产业很讲究当地政府的组织与调控,在寿光,每个村种什么菜,都是在整体规划下协调的。但在张北,基本是菜农自己看风向,就很容易出现一窝蜂种同样的菜,然后集体遭遇低价的情况。

男人女人的活我都干了:女卡车司机的前半生-激流网寿光物流园中,工人正在分拣南瓜。

再过一个月,这里将完全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形,它的6个交易大厅将全部开启,厅与厅之间十几米宽的过道将停满卡车和人力车。每天凌晨2点开市,北至内蒙古等地,南至云南等地的卡车,装载着当地生产的蔬菜,披星戴月地奔赴寿光,小半天后,又重新启程。

它们当中的一部分,或许还会回到它的原产地。作为大宗蔬菜交易中心与集散地,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意外,这里菜品齐,价格低,围绕蔬菜的分拣、包装、运输等环节,寿光都有专业的公司经营,甚至因为卡车聚集,寿光的汽车维修技术都闻名全国。菜贩们能在这个一级市场配上十几种蔬菜,装满一卡车,再运往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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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运输,依赖的就是宋玉兰这样的卡车司机。我在寿光等到第三天,宋玉兰还是没有找到去新疆的货,她打算再去青州物流园碰碰运气。从“普货”物流园驶出去的卡车,货物千奇百怪。在宋玉兰的运送历史中,除了“绿通”,有些货物你可能连听都没听过。

比如,面包铁:一种炼钢原料,因形成的空洞与面包相似而得名。运到沧州时是凌晨3点,宋玉兰把车停在仓库门口,车头向外,拖个凉席就睡在了面包铁上。以为这样就能保护面包铁,可太天真了,等她睁眼,看到的是十几个男人,围着挂车,正在两面开工,接力往外运铁。一个大活人压在铁上,那也不打紧,贼人就把她“拨”到另一头,盗窃活动井然有序,这么“拨”来“拨”去,宋玉兰终于醒了。没有一个贼觉得一个女司机会妨碍他们发财,宋玉兰自己也不觉得,不过她憋了半天,哭笑不得地冒出一句“你们别搬了”,心里则想,“没把我也搬走算不错了”。

如果把宋玉兰跟我分享的经历分类,有些惊险刺激,有些辛酸苦涩,面包铁这类偷盗故事,则属于“荒诞不经”,像在看宁浩的电影。这部我假想中的宁浩电影,还有这样的画面:夏夜,服务站,宋师傅搬了凉席,睡在了油箱边上,贼人来了,悄悄递了一块布到老宋鼻下,几分钟后,他们就大大方方把一大箱油给吸走了,一边的宋师傅睡得正美。等她睁眼,看到的是打开的油箱盖儿,话外音起,“本次守油行动又失败了”。

8月的物流园淌着热浪,抬头看天,天泛着浅蓝,低头看地,地却蒙着一层烟,一头扎进去,像是被谁捂住了口鼻。我眯起眼,努力在骄阳中攫取画面,宋玉兰却踩着高跟鞋,轻松地向我传授技巧:“你看每个小门脸儿都是一个信息部,上面写着江苏、内蒙古,都是目的地。一般司机都有自己常跑的线路,我平常跑新疆,其他地方就不方便往里闯,得看,门口停着卡车,那说明有司机在等货呢,咱插进去就是抢他们的活儿,不合适,但可以打电话问。”她打了其中两家电话,又接到一个电话,三单活儿都没成,主要是因为价格太低,“接这种活儿,刨去油费、过路费,剩不了几个钱儿”,宋玉兰习惯在“钱”这个字上使用儿话音,这让她说的话总带有上扬的活泼语调。“那这种不赚钱的活儿谁会接呢?”我问。“身上背着车贷的。”


要开车,要防狼


宋玉兰仍在积极寻找货物,她决定把目标定低一点,能跑一趟甘肃、内蒙古也行。不过,她不是那么急迫。去年年底,她卖掉了自己开了多年的车,眼下正在租车开。不过她正在琢磨买新的,这意味着她也要过起“背车贷”的生活,或许会失去她现在这种好整以暇的自由接单状态。“选卡车司机这一行,不就贪图它走南闯北的自由吗?”好几位司机这样告诉我。今年年初,宋玉兰被交通部授予“十大最美货车司机”称号,是获奖者中唯一的女司机。

“女司机,女卡车司机,开长途的女卡车司机”,见到宋玉兰前,我在心里推演过这个递进关系,猜测这个身份的微妙之处。

实际上,在上述强调了性别身份之前,宋玉兰首先是一位经验老到的好司机,有个故事尤其值得分享。

还是跑新疆,正值“五一”,路上车不少。她开在快车道上,后面一辆小车急按喇叭想超车,又超不过去,宋玉兰花了点时间才转到中间车道,把路让了出来。小车超过了她。此时宋玉兰心想,这位司机像是在赌着气呢,没准儿会别她一把,就有意识地放慢了车速。果然,小车跑到前面后又拐到她的车道,在她前面突然降速。宋玉兰猛踩刹车,捏一把汗,好在刚才已经减速,要不必撞无疑。那种下坡路上,撞上了就是四条人命——对方车里一家四口,宋玉兰看得真切,心说,一会儿收费站要是能追上,得揍他一顿。

结果真追上了,大家在收费站停了下来。宋玉兰抄了根撬杠,去敲小车的门,下来一个小伙子。宋玉兰上去就给了他两巴掌,这不是目的,目的是教育他。“知道我为啥揍你吗?我现在这还有机会揍你,刚才要是撞上了,你都没机会挨揍。”惹得小伙子的父母下车连连跟她道歉。

除了开车上路这些可预见的风险,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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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时间停下来喝一杯,对卡车司机来说挺奢侈。

路上碰到别的车,男司机会按一声喇叭,或者比个大拇指,向宋玉兰示意友好,可有些男司机真的被雇去给一个女人当副手,心里就挺不忿的。男司机们的不服写在脸上,前面说的那位王师傅其实就是其中之一。宋玉兰事先叮嘱,开到大下坡前喊她起来,她来开,这叮嘱完全被忽略了;一位东北司机直接告诉宋玉兰,“我开车你话别那么多”,最终还是开错了道,耽误了时间还搭上油费。

心术不正的男司机遇到过太多了。有时候,她需要跟自己雇用的副驾驶、一个陌生男人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七八天,洗的内衣内裤明晃晃地晾在车厢里,这里的微妙和尴尬时间长了或许能习以为常,却很难对七八天都不刷牙的陌生男人抱有宽容心,“窗玻璃严实的时候,呼出去的气能把你熏死”。

但即便是这种毫不注意卫生的男人,也会对他的女雇主有非分之想吗?我问宋玉兰,她摆摆手说:“有,十个司机里得有九个(会有想法)。”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暗示手段,比如他在开车,宋玉兰在后座卧铺睡觉,叫醒她明明可以喊的,可他们会伸出手去拍拍她,起来后如果没什么反应,他就会得寸进尺。“我警告你,以后别用手拍,我这样说他就明白了。”到住店时,他们会油着嘴舔着脸说:“咱们开一个房间,帮你省钱嘛。”方法层出不穷,宋玉兰兵来将挡,备有一整套软中带硬的应付话术。

也不是次次都压下火来。其中一次她记得特别清楚,包括那位男司机的姓名。那是2010年,从青岛装货,开往新疆。经过青州时,她找了一位本地姓苏的司机作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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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到北京,上六环前,他说不开了,我就知道这个人心术不太正。因为六环上车特别多,他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开得了,要是不行,一路上他更得欺负我。还有一句话他可能记在心里了,我当时嘀咕了一句,临河下了高速,要开一段沙漠公路,可愁死我了。这话他听进去了。那天我一直开到中午,吃了饭,我说你来开,我睡一会儿。那时离额济纳旗有70公里。他往驾驶座那么一坐,开始跟我谈条件了。”

“他说,咱谈个条件,我说行。他说,到乌鲁木齐,你可得请客,去泡个脚。我说行,泡个脚,三十五十的。他接着说,再找个小妹儿。当时我就不太高兴,但也答应了。在路上我不乐意跟他们吵,就哄着。这家伙还没完,他说,到了额济纳旗镇上,我们去住宾馆。我说,你想干啥?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那你还不知道吗?我心想,挺好,这想法挺好,我搭上车,搭上工资,我再搭上我自己。”

“我太生气了。我跟他说,苏师傅,您的条件太高了,我答应不了。我不用你了,工资240一天,今天是第二天,应该给你480,我给你500,现在马上给我滚下去。他说,你让我下车,我今天弄死你。他不下,我下。我把他那边的车门一开,就把他给拽下来了。把他在车上的衣服丢下车,说,你赶紧给我滚。他是我们青州本地人,也知道我家住在哪,那天早上出发前我俩还一起吃了早饭。我心里忌惮这一点,就告诉他,我家大门敞开着,本人奉陪到底。”

宋玉兰讲完这段,感慨道:“我这工作量太大了,又要开车,又要防狼。”乌鲁木齐南郊停车场有个东北饭店,那位苏师傅,宋玉兰后来在那儿碰到过一次,她抬头瞅了他一眼,对方也看了她一眼。这事儿看似就过去了,但问起来,每个细节、每一句话她都能复述出来。


母女


宋玉兰卖掉上一辆车后的空当里,也想过要不要趁机改行,“但我能干啥呢”,她想不出来。她说觉得喜欢时尚,开卡车之前,她去学过理发,理发跟时尚的关系显然比开卡车强一点儿,但学得不好,“把头剪得七零八落”,教她的师傅劝她,还是再看看别的行当。她学驾照那个班有40人,“就我自己是一个女人”,数她学得又快又好,把其他男学员甩在身后。

宋玉兰想把女儿小麦培养成模特。不光是想想,今年她已经花了1万多元,给小麦报了个模特学习班,二对一教学,“二”包括校长,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能讲一口标准普通话,和一位老师,“曾获得国际模特大赛冠军”。小麦才16岁,已经长到了1.78米,她说“校长说我能长到1.8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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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女儿成长过程中,宋玉兰时常因为出车而不在身边,两人关系依旧很亲密。

从天津回到青州那天,我们仨决定去城里下馆子,出门前我看着母女俩拾掇。“我给你画眉毛。”小麦原本是柳叶细眉,宋玉兰给自己画的眉毛浓重,眉头部分尤其深刻,拖着越来越细的一条尾巴,给小麦画,三两下就画重了。“粗了。”我在旁边插嘴,小麦听了害羞,抢过眉笔,跑进房间自己画去了。

再出来时已经打扮得当,眉毛修复成细细一条,一件短身T恤,“新买的,花了20块”。七分黑色阔腿裤,露出脚踝,穿上高跟鞋,又挺直了背,宋玉兰和我都只够到她的肩膀。宋玉兰也换了一身,黑白条纹无袖上衣,外披一件白纱透明罩衫,蓝色印花半裙,银色高跟鞋,头发放了下来。很难不注意到的是,她戴上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项坠,灿烂的黄色,“是蜜蜡”。我问她,这是不是自己买的。

“别人送的。”

“是男生送的吧。”我揶揄道。她点点头。

“他拿礼物出来的时候咋说的?”

“他就说,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到了你。”

“哇,是要追求你?”

“不是不是,就是一起开车的嘛。”她收了蜜蜡,嘴上却把话给垫了个密不透风。“我还问他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要是有,我可不能收啊。”

“然后他说啥?”

“他说,我能对你有啥想法,跟个孙二娘似的。”边说“孙二娘”,宋玉兰边大笑起来,仿佛事后再咂摸,仍觉得他说得对。这是找不到货的这几天里,宋玉兰最开怀的一场笑,或许这的确是一段温馨的回忆。然而,如何在一个男性占绝对优势的领域里生存下来,甚至游刃有余,对任何一位女性来说都是一个难关,宋师傅清楚自己会被善良的同行们照顾,也多少需要这些善意。后来她传授我秘诀:“就像那次我把那个司机扔在沙漠,自己开到新疆,站里两位师傅知道后,开车出去迎我了,接上我,替我开最后一段路。如果我跟其中哪位司机好了,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们会有顾忌的。”

她与小麦住在青州市南边,三居室,离市中心十几公里。原来是个村,十几年前被规划成了开发区,拆迁重建后,他们一家就住进了现在这栋没有电梯的楼房。客厅一面墙上有几张照片,大多是小麦的,另一面墙上则贴了几张宋玉兰领奖时的身影。没有男主人的照片。

她跟小麦的父亲“是介绍的”,两人的村只隔了三公里。结婚后她才发现,丈夫脾气很坏,她几次都评价“他非常大男子主义”。早年,她丈夫也是山东卡车司机队伍中的一员,但是干得不如宋玉兰好。比如,“信息部出来一个活儿,他都算不出账来”。算账很重要,拥有一辆卡车意味着,司机在经营一家公司,技能需求远超过开车本身。对方报完终点和价位,这边脑子里迅速就要过一遍,走哪条线走几天,费多少油,交多少高速费。

有一次宋玉兰开车,她丈夫跟车,快到终点时,宋玉兰让他给货主打电话通报一声。他抓起电话直愣愣地说他们要到了,既不自报家门,也不说位置,“他大概面子上挂不住”。宋玉兰只好自己打,接起来对方一听声音,调笑的话就来了,“哟,还是位女师傅”。小麦他爸听了立刻不高兴,开始吵,要夺方向盘。“这趟之后,我就说,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在我看来,宋玉兰完全可以痛痛快快重新开始,但这是我们这些“从北京来的年轻人的想法”。她提到了“死婚”这个词,还好几次说“男人的活儿我干了,女人的活儿我也干了,那男人就出局”,完全是一句有煽动力的女性独立宣言。但似乎要顾及的东西还是太多。小麦的父亲如今在福建一带当海员,每年基本只有春节会回家。“去年他在家里住到了初八,我初五就出车了。”“那你们会睡一个屋吗?”我问。“不会,我跟姑娘睡。”

小麦上模特班,宋玉兰让她给她父亲发信息要钱,得到的回复是,“艺术这条路是非常艰难的”,再也没有后话。听她母亲讲到此处,小麦默不作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遵守自己的决定——第一天我就打定主意,不要再问小麦关于他父亲的问题。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顿露天大排档,听了场大排档常驻歌手的免费演唱会。这条街上,还有不少小型独唱会。青州市民显然很喜欢KTV,许多人家里都有一台可移动的点唱机,半人高,拎到街上,在响亮的配乐声中就能唱起来,根本不需要观众。科技发展对于KTV爱好者的好处是,现在可以直接下载一个APP,带出门一台音响就成,比那半人高的点唱机又方便不少。这个东西,宋玉兰也有一台。她很喜欢唱歌,时时刻刻她都会把歌儿哼起来——“不是哥哥不爱你,因为我是农村的,一年的收入只能养活自己,哪里还能顾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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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停在了一台点唱机跟前,有人邀请她来一首。我跟小麦就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在这个愉悦的气氛下,我再次提起关于她父亲的几个问题。白天我问过她了,她只是摇头,或者用几个字回答我。这次她说:“他不肯离婚。他很自私。脾气不好。会和妈妈打。”还有一些别的,都不太重要了,因为她眼里充满了泪水,不停地擦掉,又不断地涌出来。从那以后,我不再跟她提起她父亲。

宋玉兰唱完歌回来了,或许注意到了女儿在掉眼泪,或许没有。对母女二人来说,这个夜晚是在各自的歌声和哭声中结束的。

两天后,我跟她们告了别,直到我离开山东,宋玉兰还是没找到一车理想的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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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女人的活我都干了:女卡车司机的前半生-激流网(作者:哉吾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责任编辑: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