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克拉斯·阿尔宾·斯文森

翻译/格桑 吴越孙传庭 温风

校对/杜平

最新数据显示，世界经济下滑速度正在放缓，这让资本家和股市都松了一口气。然而，这轮全球经济的小幅增长不过是各国封锁措施有所放松的必然结果，并不能阻止更深层次经济、社会和政治危机的爆发。

最近的经济数据给全世界陷入困境的企业带来了可喜消息。全球信息供应商IHS Markit（译者注：IHS Markit是一家全球性的信息公司，在塑造当今商业格局的能源、经济、地理政治风险、可持续性和供应链管理等关键领域，拥有世界一流的专家。在全球 140 多个国家/地区拥有超过12,000 名员工。信息来源：https://www.shixiseng.com/com/com_qwlc3xfwchnu）的采购经理人指数已从其历史最低点开始上升，这一指数能够反映出企业的流水是增加还是减少。四月，IHS的美国指数为27，五月为37，现在则为47，这已经逐渐接近50点了，而高于50点则意味着经济在扩张，而非萎缩。其他国家的数据也与美国类似，所有主要经济体的指数都在上升。

同样，就业市场似乎也在改善，美国失业率已从四月份的14.7%（创下战后纪录）降至13.3%。此外，消费支出相对四月份也在增加，目前只下降了8.9%，而四月份则下降了约33%。然而，这些数字并不能充分说明世界经济的总体运行状况是稳健的。考虑到此前世界各国的封锁措施势必使得经济产出被迫减少，所以这一轮世界经济在一定程度上的复苏在意料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受各国放松封锁和近期经济数据的鼓舞，股市在过去的几周成功反弹。然而，这只不过是揭示了股市的运行与实体经济的发展变得有多么脱节。所以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解除封锁措施后，经济是否会出现国内生产总值、消费支出等方面的增长，而是经济复苏的速度，以及其能走多远。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即使今年下半年的经济有所复苏，从相关数据来看也是很糟糕的。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于六月二十四日发布了《世界经济展望》报告，相较于四月份（我们在四月份对该报告进行了评论），六月报告中对增长预期进行了大幅下调。四月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全球生产总值将萎缩3%，而现在其预测为5%，这是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根据这一预测，发达经济体将受到最严重的影响，下降8%；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则面临着13%的经济萎缩。这一数字远比2009年糟糕，2009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冲击。正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宣称的，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危机”。

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这是和平年代有史以来最严重、最深刻的一次经济衰退。”图片来源：WEF

痴心妄想

吊诡的是，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和分析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们错误地认为这场危机是由冠状病毒引起的。因此，他们还设想，一旦解除封锁措施，经济就会复苏：基本上恢复到衰退前我们所看到的增长数字。他们预测，2021年世界生产总值将增长5.4%，这几乎是2019年世界经济增速的两倍，也高于2010年经济复苏时的增长率。总体来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到2021年底，经济将恢复到2019年水平。这种不管增长数字的具体情况如何，就认为我们将会一如既往安然无恙的想法，必定是一种痴心妄想。

有很多因素都不利于经济的快速复苏。虽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首席经济学家吉塔·戈皮纳特（Gita Gopinath）在记者招待会上，对财政和货币政策的巨大回旋余地充满信心，然而，事实上，各国央行以历史最低利率刺激经济的能力非常有限。目前，在大多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央行的贷款利率为零或略高于零，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量化宽松政策。例如，欧洲央行的大流行病应对计划规模已经达到了1.35万亿欧元：几乎是原先计划——7500亿欧元的两倍。现在消费者和公司的支出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并且通货膨胀的风险虽然现在是可控的，但随着情况的变化，在通胀失控之前，你只能印这么多钱。

为改善经济，政府不得不采取另一种经济杠杆——财政政策，且比上一轮危机时使用得更为频繁。当时，戈登·布朗（Gordon Brown）自豪地宣称，二十国集团将斥资5万亿美元刺激经济；这一次，二十国集团已经宣布了10万亿美元的支出计划，约占生产总值的12%。然而，戈皮纳特（Gopinath）在回应一名中国记者时提醒说，在资金变得不可持续之前，政府可以花多少钱是有限度的。实际上，如果没有中央银行——特别是欧洲央行（ECB）——购买政府债券，那么各国政府的举债已经达到了这个上限。此外，对于货币疲软的前殖民地国家来说，靠这种方法来刺激经济是无法实现的，事实上，已经有70个国家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请求援助。

据预测，美国今年的预算赤字将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4%，明年为12%——恢复到所谓的“正常水平”。到今年年底，发达国家的债务总额将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31%，而美国占141%。这能维持多久呢？只要中央银行能够持续提供资金流，就没问题；而一旦停止，市场将迅速恶化。实际上，美国经济已经完全依赖于廉价信贷。如果没有这些信贷，它将无法再运转。

国家债务问题

正如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上周四在与欧洲商界领袖的会晤中所言，现实是“这是和平年代有史以来最严重、最深刻的一次经济衰退”，今年前两个季度，欧元区的生产总值就下降了16%。她还说，即便经济复苏也不是全面复苏，像航空公司、招待服务和娱乐业可能会受到不可挽回的冲击。她还指出，虽然股市的波动率指数自四月以来有所下降，但仍处于较高水平。

此外，在同一次会议上，马丁·沃尔夫对目前的形势也表达了悲观的评估：

“我们将以央行资产负债表的大幅扩张而告终。我认为这是可控的，但又会是永久性的，或者至少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一点上，我们将更像日本，而且相当像。”

这也就是说，量化宽松政策不仅不会消失，反而将成为各国长期采取的举措，因为利率杠杆已经变得毫无用处，而经济也太不景气，这无法让央行撤出资产。

“经济成本将会永久存在。也就是说，经济体量总规模或个体经济规模将在几年后远远小于2019年的状况。”

当然，这里必需考虑到经济危机已经造成的损失。在处理阶级斗争过程中，经济学家们采取较为低调的方式：

“我们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在西方国家，而且这些庞大的经济损失最终将由全体人民来承受，那么，到底由谁对金融危机造成的庞大损失来承担政治责任，这才是关键问题。”

进一步地：

“公共财政将会恶化，人民将会负担更多的债务，在我看来，我们将遭受严重的结构性赤字。如何管理这些问题将为成为未来的核心政治问题，而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解决。”

也就是说谁来偿还债务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政治问题。这是对统治阶级的警告：注重这个问题。这个状况使人想起法国和英国革命之前的时期，当时封建国家积累了大量的债务，政府试图让资产阶级偿还债务。当然这不仅仅是国家积累了庞大的债务，同时如同拉加德指出的问题：债务总量的增加不仅在国家层面，而且也在企业层面。

这给央行带来了一个真正的问题，那就是必需保持低利率状态。沃尔夫再次指出了关键问题，多数主要国家的实际利率都是负的，因此不会给政府带来直接问题。然而，如果这种情况发生改变，很快就会出现巨大的问题：

“如果这些（主权）债务在未来10年内以2%或3%的实际利率进行展期（译者注：贷款展期是指贷款人在向贷款银行申请并获得批准的情况下，延期偿还贷款的行为），我认为我们将陷入难以置信的大麻烦。因此这个根本不可能发生。”

对他而言，关键是各国政府需要发行20至50年期债券以锁定低利率，但尽管这可能对德国、英国或美国政府有效，但对意大利和西班牙却行不通，企业和消费者一般不会面临同样的情况。因此，为了防止经济陷入悬崖边缘，借贷成本必须保持在极低水平。这是过去40年积累的巨额债务的遗留问题，未来几年政府债务的解决将是一个爆炸性的问题。

新冠肺炎持续蔓延

新冠肺炎在世界上持续扩散。图片来源：pexels

看起来资本市场的各路评论员认为新冠病毒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然而，在解除封锁之后，美国的病例数量依然飙升，包括在人口最多的州：加利福尼亚、德克萨斯和佛罗里达，在美国南部和西部的大部分地区，感染的速度依然加快。为了避免感染失控，许多州被迫重新实施封锁措施。实际上，这种感染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只是刚刚开始。

现在的经济状况不光是国家采取封锁措施的结果，病毒的传播对消费也有抑制作用。人们会避开可能因病毒被政府封锁的地区。因此，尽管限制措施逐步放松，但在病毒迅速传播的美国各州，消费支出在过去几周内一直停滞不前，甚至有所下降。这种消极的情况也反映在工作时间上，从六月中旬以来，美国多个州的工作时间一直在下降。所以，无论是否实际采取封锁措施，经济下行也是必然的。

生产过剩危机

人们不去消费就会造成经济大崩溃，这是资本主义本身荒谬的一面。在任何其他社会模式下，生产过剩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意味着能够存储更多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对资本主义而言，这就是一场灾难。

现在资本家们不仅要求工人外出工作（大多数工人在流感大流行期间仍继续工作），而且还强迫他们必须外出消费。他们非常担心工人们拥有太多储蓄，无论是因为缺乏消费机会，还是因为担心未来。在新冠肺炎大流行期间，欧元区的储蓄率增长了136%。

意料之中的是，工资收入最低的人负担了大部分的消费。毕竟，对于这些工人来说，必需将钱更多的花在日常必需品上，比如食物和住房，而很少花在餐馆、娱乐和度假上。

几十年来，日本一直面临着储蓄“过多”的危机，并且遭受经济停滞（即使在经济繁荣时期，也只有1%的增长率），因为日本人没有充足的消费。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在谈到世界正面临的危机时这样评论：

“日本面临结构性需求不足的问题……我认为这很可能会成为全球的状况，所以我认为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起来都像日本人，这并不是不可想象的。这是不确定的，但是可能的。”

这样的发展将给世界经济带来一段长期的停滞期，而且就像日本的情况一样，由于各国政府试图弥补经济中需求的不足，将导致巨额的国家债务。尽管他们发表了所有关于未雨绸缪的美德的演讲，但资本主义制度要求工人承担大量不负责任的债务:否则它就无法继续运转。如果工人阶级中有一些可自由支配支出的人选择变得更加节俭，资本主义就会深陷困境。

特德·格兰特（Ted Grant）多次指出二次世界大战对贸易扩张和经济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图片来源：own work

全球化的终结

特德·格兰特（Ted Grant）多次指出，战后世界贸易的扩大在经济发展中发挥了作用。1997年，他写道：

“实际上，在这一时期，通过信贷、债务、和凯恩斯主义的赤字融资等，尤其是通过世界贸易的发展，资本主义体系已经超越了它的极限。这一贸易发展，部分性地、暂时性地，使资产阶级可以克服民族国家的极限。”  (‘The First Tremors – An analysis of the global economic situation’)

确实，阻碍经济发展的两大主要障碍是私有财产和民族国家，后者已经被世界贸易的潮流而部分克服了。就算（经济）发展被延缓了，但由于持续的、大量的信贷扩张，这份文献在大体路线上是正确的。而对于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文章继续讲到：

“但是，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时期，这是经济、社会、和政治中的风暴、高压和剧痛的危机时期。所有这些组合起来的因素，这些推动经济发展，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因素，都将辩证地转向相反的方向。最重要的是，世界贸易曾经是支撑发展和投资的有力旋风，而之后它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了。”

这正是资产阶级现在担心发生的事情。 拉加德解释说：“很可能贸易将被大大减少；而其结果是，除非受到其他因素的推动，生产力可能会受到损害。”也就是说，国际竞争导致投资，从而提高了生产力。因此，除非其他因素起作用——但是看样子拉加德完全想不到“其他因素”还能是什么——生产力将不再上升，这是国际贸易减少的后果。

马丁·沃尔夫同意她的意见：

“（我们）可能会看到世界经济开放性的永久变化，至少在事态上，全球化的趋势正在逆转。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安全性、经济震荡的本质、保护主义的抬头等等……很明显，重新洗牌的世界……将看起来与我们之前——一年前，甚至四五个月前——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

新冠病毒对于国际贸易的破坏特别严重，它也加速了主要帝国主义大国对于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的发展。我们在去年五月有详细讲解。显然，资本主义的辩护者会忘记这一切都是在冠状病毒爆发之前发生的，他们希望它可以在疫情过后以某种方式解决。尽管如此，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更有远见的人不得不承认事情再不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但是他们还没有得出那个关键的结论。

英国《金融时报》，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公共财政将永久性恶化，我们将拥有更多的债务，而且我们将深陷其中……还有严重的结构性财政赤字。如何管理这些赤字[将]成为未来的主要政治问题。”  图片来源：WEF，Flickr

新常态

如果您读过政治家、经济学家和评论员的评论——至少是认真的评论——那么很显然，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谈到了“圆滑复苏”一词；他们希望经济走势变成耐克logo的样子。克里斯汀·拉加德谈到了“约束复苏”一词。他们都可以同意的是，复苏不会很快，而且情况不会回到六个月前的状态。

随着世界经济遭受新一轮打击，我们被要求降低对资本主义可以实现的期望。现在，马丁·沃尔夫谈到了像日本这样的形势。日本的长期增长如此缓慢，缓慢到难以将其和停滞区分开来。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是很糟糕的；如果世界经济变成这样的话，将是一场灾难。

资本主义只有通过不断发展生产力，提高经济的生产潜力，才能证明其存在的正当性。否则，它真的和一个破产的系统没什么两样。这是凯恩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对比资本主义和苏联的时候提出的观点。它只能通过似乎不断提高的生活水平来维持自己，至少在帝国主义国家是这样。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对大流行病的处理是一场灾难，因为政府一个接一个地对实施措施推诿搪塞，而情况仍在恶化。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不仅无法阻止疫情蔓延，还为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经济灾难做好了准备。

除了裁员和减薪外，资本主义给不了工人阶级任何东西。现在，从服务业开始，大规模失业正在敲门。雇主们将要求工人们接受削减的待遇，来拯救垂死或不垂死的企业。同时，随着政府支撑经济的债务需要偿还，福利系统将受到打击。这将不可避免地激起阶级斗争的空前浪潮，使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受到质疑。它将明确的提出一个问题：社会主义还是野蛮主义？这是摆在人类面前的选择。

原标题：世界经济乐观背后的隐忧(Optimism in world economy hides deeper malaise)

来 源：http://www.marxist.com/optimism-in-world-economy-hides-deeper-malaise.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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