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小Y和小W的留言,陷于日常俗事的我早已忘记99公益日这码事了。
“今年南方很多伙伴机构压力很大,感觉99得刷爆朋友圈。我今年放弃抢钱了。歇歇。”
晚上10:49,刚把娃哄着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小Y的这个留言顿时打消了我开启微信时的“娱乐感”。不知该说什么的我只得接了一句:哎,是……
“大明,一年一度的九九公益日又来临了,你能当我们的劝募爱心大使吗?就是组织些人给我们捐款,哪怕1人1元。”
揉开惺忪的睡眼,接到小W的留言。她肯定又是一夜未眠,加班加点。可是,如何劝捐呢?我可以转发并真诚地介绍项目,但是又有多少人脉能被我鼓动起来?怎么处理才好?不想让小W失望,可是自己的确没啥头衔,根本不具备号召力,更害怕把朋友圈惹烦,反过来有损自己在朋友圈里的形象……
看到她的留言,虽然是凌晨5点,我的脑子已经飞快地转过了几个念头。上了个厕所,定了定神,心想,等空时再考虑得周到点吧,今天还要带娃出门做这个那个的。
从去年还是前年开始,99公益日的线上筹款活动变得鸡肋。近年来,作为一个公益支持者,每当临近这个日子的时候,我居然开始有了忐忑不安的心情。
对于熟知的公益项目,比如上海延泽的“候鸟妈妈”育儿互助团,苏州星星家园的儿童项目,还有上海太阳花流动儿童项目,河北南楼村的亲子早教项目等等,我认识项目的工作人员,认识少数的项目受益者,我知道他们真实的付出与坚持,我知道他们是如何在缺人手、缺资金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克服困难,探索方法,将坚持的日日夜夜累积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
我也知道,项目的受益方是如何从不敢迈进公益机构的大门,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逐渐发展为积极参与、组织活动,甚至和工作人员建立起情感认同,连不属于项目范畴的其他个人困境也想向工作人员倾诉的。
为着这份精神,为着这份坚持,为着正确的事情,支持,义不容辞。我又为什么忐忑不安呢?100、200、50、20……捐完熟知的项目,朋友圈里又显现出其他朋友支持的项目,定睛了解,都是坚韧不拔的好项目,多少总要支持一下。嗯,为了公益!暂缓断舍离,不买咖啡了,出去吃什么饭?!拉三轮车、捡废品的大爷都能捐助贫困子弟上大学,你个小资生活趣味一边去!
不过,如何要求朋友圈的朋友们也把资金投向这些项目呢?我不太好意思硬劝,只能努力真诚地介绍项目……
2008-2010年前后,伴随着国内社会组织不得接受境外资金,社会组织从业人员必须持有社工证,由政府向社会组织购买服务等规定的颁布,原本江湖气十足的社会公益领域被规范到了一个按部就班的框架中。几年下来,基层社会组织的工作规范化了,它们提供的服务内容与社会发展方面的政府整体规划也对接得越来越密切了。不过,将这个行当只作为一个谋生饭碗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为社会发展的理想牺牲个人时间,付出个人情感也越来越天方夜谭了。最重要的变化恐怕是基层社会组织的分化越来越明显。
当一些社会组织在政府购买服务的时代要求下应运而生,从来不愁项目款的时候,另一些数量上可能越来越少的社会组织仍执拗地在政府不购买服务的领域里“瞎起劲”,比如,流动儿童领域或者农民工帮扶领域。他们不得不为柴米油盐而发愁。
到了99公益日的时候,不愁资金的机构可以用足工作人员,将99筹款日做成机构宣传日,并用已有的资金,通过业内大佬的背书以及捐款配比,配来更多的资金。而为资金发愁的机构则要把1个工作人员当作3个用,一边要做好日常的服务内容,一边要努力让自己的项目在筹款日的时候产生刷屏的效果,一边还要去找票据,做账,写好各种资料表格,一边还要向各路询问者解释自己也没时间搞清楚的捐款游戏规则……即便从天黑累到天亮,可能也拉不来多少捐款。最后,穷机构靠着穷朋友圈,穷帮穷,忙活了好几天,最后还是穷——不过,就像过日子那样,穷也总有穷的过法。
分化不仅体现在资金上,也体现在工作人员的数量与他们的工作理念上。
政府不购买服务的领域,往往缺资金,而缺资金,就会缺人手。愿意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还来工作的,一定还怀揣着些理想和理念,比如,农民工帮扶领域。但是,有理想的人还是太少了,因为生存压力越来越大,人总要吃饭的,还想吃得香一点,有保障一点,不想跟随着项目周期每年都为下一年的饭碗发一次愁。所以,有些领域的公益机构总是缺人手。于是,将事情做得比较周到,就会比较困难,再于是,资方也好还是公众也好,就总会觉得这类机构不够专业,这种印象又会反过来不利于这些机构的筹款和发展……
这些机构自己也知道,应该去和政府购买服务的领域对接起来,然后划出一小块,做一些帮扶政府不购买服务的对象,这样,公益之路才能越走越宽,与各个利益相关方的关系才会越处越好。但他们的时间精力人手总是不够用,顾得了东,难免就顾不上西,这个局要怎么破?
记起了99公益日的我也同时记起了毛泽东逝世纪念日。
从自己的经验感知来看,时下的公益领域,仍和新世纪之初一样,在有理想的公益机构中,秉持自由主义理念的公益人是多数。这个情况应该多少受了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社会思潮转变的影响,不过仍有待查证。毛泽东这个名字恐怕不是公益圈自由主义者们所喜欢的,99公益日的设立,多多少少更可以屏蔽掉这个名字。但奇怪的是,对我来说,越是这样,越让我记住。我相信我不是孤例。
在我看来,自由主义的公益人和毛泽东之间其实有着连前者自己都可能察觉不到的微妙联系。毛泽东可能是他们最为拒斥的历史人物,但吊诡的是,毛泽东却是最彻底地贯彻公益人熟知的“参与式发展”方法,最彻底地树立参与者“主体性”的历史人物。当人民自己起身,真的当家作主,真的砸掉偶像,批判地主、资本家的时候,无论当时的自由主义者还是现在的自由主义者,却又都容易叶公好龙般地害怕、警惕。“暴力”引起了一切不适和反感,哪怕这个“暴力”是反帝反封建的,于是,这个罪名被安在了毛泽东的身上。
正如当下的抗战剧那样,很多人在心里让国民党坐上了民族英雄的位置。我在想,如果自己置身历史,当自己的亲人同胞被日本人的暴力烧杀掳掠的时候,当国民党一边宣布攘外必先安内,抓壮丁充军不为对付侵略者只为清除异己的时候,我还会因当下抗战剧的洗白而对“颜值担当”、“人性光辉”的国军心生感动么?去他XX的。于是,日本侵略者和国军的“暴力”账反而不被计较了,因为在当代的影视作品里,他们可以相互配合,形成一个自洽的奇特组合,一个尊重,一个被尊重。毛泽东带领的反帝反封建与民族解放运动的“暴力”反而被一直咬牙切齿般的念念不忘。
在公益领域中奋力前行的自由主义者们其实是很值得尊敬的。他们在努力为社会公平尽一份力,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真诚坦率的,比很多假左翼可爱得多。我相信,当大家在实践中推进“参与式”、“树立主体性”、“公平公正”等方法和原则,且真诚地反思所遭遇到的阻力的实质之后,总有一天会向左转。
99公益日,9.10教师节,这两个日子总会提醒我纪念毛主席,年轻时的毛泽东也在湖南老家从事平民教育工作。平民教育——既是公益的,也是教育的,甚至也是舶来的美国“洋货”——杜威是这个理念的提出者。毛泽东,除了革命领袖等头衔之外,也是一个早期的教育者和公益人。但,是什么促使他抛弃了年轻时的选择,走向马克思主义的呢?这是需要正视和探究的问题,污名化只能暂时掩盖历史,却无法消灭历史,更不是真诚的自由主义态度。
毛主席的名字可以淡化,他的精神永存,实质上,已然部分地在“叛逆”可爱的自由主义者身上得到了显现。跟上自由主义公益实践者们行动的步伐,我在思想价值的左边等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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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明。来源:人民食物主权。责任编辑:郭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