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孟北鱼，你写的都太消极了，难道就没有什么积极的事情可以讲了吗？
那今天开启我的吐槽模式之前去，我先讲一个积极的改变：那就是扶贫真的变了。至少在中省高层对检验扶贫成果的看法，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扶贫在它马上就要结束其历史使命的时候，终于往更加务实的方向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手机app里面只有短短三十个问题，这和各种扶贫、扶贫app里面动辄200个指标已经保持了太大的克制，我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些擅长形式主义的官僚们因为不能往app里面加入更多的问题而摩拳擦掌手痒痒的画面。
不进行收入测算、不检查帮扶人来过几次、不查看产业规划、不细数猪牛庄稼、不看家庭卫生……也许在常年接触扶贫工作的人看来，这还得了？！这也不看了，那也不看了，还看什么？这还是扶贫吗？！
如果你这样想，那么证明你的思维已经陷入扶贫这个圈子里太深了，你的思维方式已经“扶贫化”了，其实你如果跳出“扶贫惯性思维”，你会发现其实能测算出多少收入，帮扶责任人走访频率，有没有一套产业规划，家里有几头猪几亩地，家庭卫生情况好不好，贫困户能不能说出来自己享受了哪些扶贫政策……都和贫困户是否脱贫没有必然联系。
贫困户只要顿顿有肉，有烟抽，有酒喝，还能偶尔逛街给老伴买点蛋糕、给孙子买个玩具回家，哪怕你算来算去都算不合格贫困户的收入，真的对贫困户是否脱贫有影响吗？这样的例子是有的，某贫困户一分钱收入都没有，但他吃穿住行全免费在他隔壁的富裕哥哥家，你能说他没脱贫吗？
帮扶责任人是每天都来看望贫困户，还是每周来看望贫困户一次，还是每月来看望贫困户一次，还是每年来看望贫困户一次，真的对贫困户是否脱贫有决定性影响吗？！
张三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规划，照样每个月挣5000元工资；清水村的产业规划前前后后五六个完全不同的大版本，小版本不计其数，政府投入大量资金，但过了这么多年集体经济还是没空壳。是否有清晰明确的产业发展规划真的是贫困户是否脱贫的重要标准吗？
家里不种地不养猪的贫困户未必很穷，家里养着猪种着地的贫困户未必能挣钱，家里有多少可见的产业可见和稳定收入来源并不意味着他是否脱贫。
有的贫困户很勤劳的打扫卫生，这当然是一个优点，也许能代表他的精神状态，但不能代表他的物质状态。我哥极尽懒惰之能事，能在短短一周内把一个新家变成一个恶臭的猪圈，但他一个月工资10000元以上，他绝对不能算是贫困户。
至于贫困户能不能熟练的背诵出扶贫政策，这就更扯淡了，除非能熟练背诵这些政策，有人愿意定时给他们发工资。
这时候有人要说了：这也不能代表贫困户脱贫了，那也不能代表贫困户脱贫了，那到底什么才能代表贫困户脱贫了呢？
答案就是，生存状态。
此次普查的app约30个问题，全部围绕“两不愁三保障”等贫困户最基础的生活指标进行调查，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肉吃、有没有四季换洗衣服、房屋是否安全、饮水是否方便、读书有无困难、看病有无困难，没了。简洁明了，绝不多问一个务虚的问题，绝不翻看一份资料档案。
贫困户的生活状态就摆在那儿，你做了再多的务虚工作也改变不了贫困户的生活质量，翻阅再多的资料档案也不如到贫困户的家里看一眼。
这就是进步，中省部门在检验贫困户是否扶贫的时候，使用的标准更加务实了。
这很重要。基层的绝大多数工作都是以迎接检查为导向的，你要检查帮扶责任人走访频率，我们就让帮扶责任人天天去贫困户家里拍照；你喜欢检查资料，我就发明上吨重的档案给你慢慢看；你要检查贫困户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读书怎么样、看病怎么样，我们就拼命让贫困户吃得好、穿得暖、住得舒服、读书方便、看病轻松。
好了，正能量说完了，来点负能量吧！今天的主题是，钝斧的樵夫。
今天是沮丧的一天，因为手机app系统故障，六个组白天基本处于等待状态，我的平板在第一户即出现故障，进入界面以后只能看见标题，内容全是空白，把工作群里所有人提出来的办法，什么关机、清理后台、退出重新登录、先登陆然后马上断网离线、注销账号重新注册、卸载app重装等都试了一遍，依然无法排除故障。折腾了几个小时后，依然故障依旧，我是早上八点出门的，直到中午一点，依旧未能录入任何一户，我直接放弃走访，回驻地去了。
六个组里面最多的一组走访了20户，但一户也没有上报成功，因为app故障无法上报，于是他们决定先把资料录进app存着，现在他们非常担心因为app故障或者自己操作问题，导致这20户走访的资料消失了。
上报最多的一户，上报了八户，他们是最有恒心的一组，如果上报不成功，就不断尝试上报，包括退出重新登录、卸载重装、关机重启、断网重连等，每户录完以后就不断尝试上报，然后不断上报失败，最终从上午九点到晚上七点，他们成功上报了八户。
晚饭的时候，城关镇的阿恒给我们准备了酒水，这是检查组的“特权”，被检查的单位总会给予检查组相对较好的接待水平，以求得在检查中的“高抬贵手”，内部称为“花小钱办大事”。
喝的是当地小作坊酒厂酿的白酒，第二组的杨仪酒过三巡，红着脸拉着我说：“小鱼，你听我说，鱼哥！我叫你鱼哥，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我尊称你为鱼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这个进度这么慢，不能怪我们，我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因为我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因为我们冒着大雨走了一天，走了一天，虞美人还差点摔下坡去了，没人负的起这个责，没人负得起这个责，问题不在我们这儿，问题是系统，是这个手机APP的问题，如果这个系统不卡，别说每天10户的目标，你就是让我每天走30户，我也走得了。你不知道站在贫困户家屋檐下，拿着平板，这个手机APP它卡呀，看着它就一个圈在那儿转啊，你就心焦，你就着急啊！但你着急没用啊，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没把系统整好，就非要我们来录数据，你花点时间整好，整好了我再来入户行不行？！现在完全就是在耽误我们的时间啊，我老婆孩子还在家里呢，你当我在这儿耽误时间好玩吗？为了工作我没话说，你兄弟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但是这不是因为工作啊，这是因为它系统卡了呀，它系统今天早上是一直都不能用的啊！大家说是不是？”
“对对对……”一桌的人机械地应和点头着。
我没有喝酒，用茶杯碰了一下杨仪的酒杯，附和道：“杨哥，你说得对，这就好像什么呢？这就好像上面发了一把钝的斧头给我们，叫我们去砍柴，上面根本就不会管，这个钝斧头砍柴它费力啊，他哪怕把斧头磨一下再发给我们呢？！”
杨仪端着酒杯兴奋地指着我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俩异口同声说道，于是我俩都哈哈大笑起来，一部分是为了我俩的默契，一部分是自嘲式的无奈苦笑。
因为我和鞠青青没有喝酒，我们就先退场了，回宾馆的路上，鞠青青告诉我：“鱼哥，你看见今天群里那个通知了吗？”
我问道：“哪个通知？”
鞠青青说道：“就是那个……说什么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登录app，请问你之前考试是怎么考的？”
“哦！”我知道鞠青青说的是哪个通知了，是今天三江市扶贫局工作人员发到普查工作群里的通知。
（我保证以下截图绝对真实，除了修改了地名等必要信息以外，几乎算是一字未改。）
鞠青青说道：“看到那句‘如果不知道这个APP的，我需要问你考试是怎么过的’，我就上火，我真的想直接在群里跟她对骂起来！我想问问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说道：“息怒，息怒，基层工作不就是这样吗？！只有惩罚，没有奖励，累死累活，还得不到尊重。工作累，没有奖励，追责严苛，我们都忍了，哪怕你稍微表示一下对我们这些普查人员的最起码尊重呢？可惜都没有，只能说明某些人真的没有把我们基层工作者当人看过！”
为了避免失联请加+激流网小编微信号wind_1917
（作者：孟北鱼。来源：基层虚构故事。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