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讲，西班牙并不是一个在上世纪处于舞台中央的国家。作为曾经的世界一霸，20世纪的西班牙却落后于整个欧洲，和俄国一样，成为了资本主义中薄弱的环节。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伴随着一战的结束，西班牙的内战却预示着二战的开始。因此，作为二战各种意义（经济、政治、意识形态、军事等）上的预演，这场内战的很多细节非常值得探究。
与此同时，必须要指出的是这场内战具备的双重性质：它既是一场反对法西斯主义的战争，又是一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实上，在很多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的人眼中，西班牙内战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性质往往要么被反法西斯主义战争的性质盖过，要么被视为“左翼内部较大分裂性”的证明，但这些看法都是不够深刻的：无产阶级的起义是内战的前奏，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了内战，最重要的是，在内战中生产资料公有化的政策得到了执行；而所谓”左翼内斗“也有着值得探究的原因，不可仅仅感慨一番”内斗传统“了事。
西班牙内战中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分整体上呈现出一个衰减的趋势。为了反抗法西斯，为了加强政府对各个领域的控制力，为了换取外国支持，各种旧的制度、旧的矛盾渐渐回到了革命政权身上，以至于即便共和军最终取得胜利，西班牙的无产阶级的境遇也不会比内战前改善多少。本文将对这一过程进行简要的描述和分析。
有必要首先介绍一下内战开始前西班牙的概况。作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它的工业刚刚起步，仅仅在巴斯克、加泰罗尼亚等地区得到了相对充足的发展（这一情况也助长了这两个地区的分离主义），而且民族资产阶级的成长不能免于外国资本的干扰；作为一个农业占比很大的国家，大量的农业工人与佃农完全没有土地，在大地主的盘剥下，他们很难维持生计；作为世界市场的一环，西班牙能够提供的只有农产品和矿石，且往往被其它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税壁垒排挤在外；作为一个欧洲国家，西班牙与本地区其它发达国家有着极其相似的政治制度，而它的经济、社会基础似乎不足以支撑这种政治体系。除此之外，教会、陆军的势力过大；各种各样的寡头集团横亘在现状与改革之间；部分地区分离主义盛行。西班牙在内战开始前的混乱局面是可以想见的。
一、内战爆发前的左翼组织
1930年代，西班牙人民的生活困苦不堪，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西班牙的罢工和起义一直呈现风起云涌之势。同世界上任何一个地区一样，西班牙的运动也有着自己的特色。大量的农业人口、手工业者以及发展畸形的中产阶层，为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他们一方面反抗加诸自身的剥削，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在斗争胜利后存在一个管理他们的政府，因此无政府主义与工团主义对他们而言相当有吸引力。在内战开始前的西班牙，无政府主义政党“伊比利亚无政府主义联合会”（FAI）与作为一支政治力量的独立工会“全国劳工联盟”（CNT）得到的支持远超其它左翼组织。
与列宁主义的道路不同，FAI和CNT形成了一种不包含隶属关系的同盟，他们经常以“CNT-FAI”的形式出现在同一面旗帜上。这个同盟基本上是经得起考验的，尽管CNT的领袖有时会指责FAI将他们拖入了冒进和盲动的错误当中。CNT-FAI反对议会道路，它的革命性与斗争性当然毋庸置疑，但无政府主义与工团主义道路存在着很多问题。这里举几个例子：首先，尽管身处同一组织当中，各地区的领导者有时却不能做到协调一致地行动（比如与其它组织组成联盟），因为这当中缺乏一个有力的统筹中枢；其次，CNT-FAI的政治路线不明确，他们做到了第一步和第二步：将无产阶级组织起来并通过各种手段冲击现存的腐朽秩序，但他们不清楚怎么走第三步。也许一些人会认为这些问题（尤其是第一点）反而是优点，不过它们带来的后果我们很快就能看到。
另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工会是工人总同盟（UGT），它与西班牙工人社会党（PSOE）一样，是由在一八七二年被巴枯宁派开除出第一国际西班牙支部的集权派所成立的。PSOE内部在批判议会道路上取得了一致，不过支持第三国际与否，在UGT与PSOE内部产生了重大分歧，希望支持第三国际的活动家从PSOE、UGT与CNT中出走，成立了西班牙共产党。
西班牙共产党（PCE）是一个列宁主义指导的政党，与斯大林领导的苏共关系较近。PCE在内战爆发前影响力比较小，仅在阿斯图里亚斯等地区掌握了一定力量。但这不代表PCE在内战中将毫无影响力。斗争策略方面，PCE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一方面，在一九三四年后，它积极呼吁各派力量的团结，推动“人民阵线”的形成，并在这一过程中寻求自身力量的壮大（包括整合了一部分UGT的力量）；另一方面，它保持与苏联步调一致，将影响力更小的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斥为托派并大加批判，尽管后者在一九三四年就与托洛茨基决裂了。
二、一九三六年大选
一九三六年大选之前，以阿斯图里亚斯为代表的地区在于一九三四年爆发了工人起义。这场起义并不成功，造成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对起义无情的镇压将工人的立场推向激进化，起义本身也极大地刺激了长枪党、卡洛斯派、军队、教会、共和派的神经。共和党作为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自然不想看到内战的局面。左翼共和党仍然相信宪法、议会、选举的力量，希望通过与左派结盟来调和阶级矛盾；右翼共和党则对无产阶级缺乏任何的温情，他们准备用铁腕弹压无产阶级对自身诉求的表达。这造成了共和派的分裂。
已经没有多少中间派存在的空间了，选民中产生了各种意志坚定、满怀恨意的集团。对于一九三六年的大选，双方都希望通过它来终结繁琐的议会游戏。出于太过复杂的选举制度，左右双方均结成了竞选联盟。左翼组织了“人民阵线”，最终在大选中险胜。人民阵线的纲领基本上只不过是一份典型的资产阶级共和派纲领，新政府成员也全部是资产阶级共和派。无产阶级党派的联合主要围绕一条展开：赦免在阿斯图里亚斯起义中被定罪、逮捕的工人和各派活动家。向来反对议会道路的FAI也因为这条纲领参与了人民阵线，并带来了举足轻重的一百五十万选票。
人民阵线的胜利再一次刺激了右翼的神经，并推动右翼各派别倒向法西斯主义政党长枪党，依托于西班牙向来具有干政倾向的军官团，长枪党开始策划一次军事政变。与此同时，底层民众对于新一届共和国政府温和的改革政策感到非常不满，加之部分嗅觉敏锐的活动家感觉到了右翼的动向，所以之前历次起义和暴动中被藏起来的武器也逐渐重见天日。大选不仅没有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反而使局势更紧张了。
共和政府为了稳定局势，不得不玩起了微妙的走钢丝游戏。它拒绝惩罚手握兵权的、不忠于共和国的将军，因为那样势必要倒向无产阶级政党；它也拒绝调动军队严厉弹压工农暴动，因为这样会使将军们获得干政的借口。即便如此，作为一个虚弱的政府，它最杰出的工作成果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三、内战/革命爆发
右翼的军事密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基本处于他们掌控中的正规军。左翼或忠于共和国的军官、士兵遭到孤立甚至是暗害。叛乱的计划是这样的：多个重要城市的军营同时暴动，以此掌握政治、经济、工业中心，再利用制空权和制海权的优势，将精锐的非洲兵团和凶悍的摩洛哥人兵团调动到国内。但令人失望的是，大部分地方上的共和政府，由于他们的阶级本性，仍然拒绝相信这一事实。他们不愿将工农武装起来，在内战爆发前的最后一刻，大部分地方官员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向人民担保军队的忠诚。
内战终于爆发了。然而令右翼的国民军大跌眼镜的是，在大多数重要的工业城市，工人组成的民兵武装，凭借革命热情带来的昂扬斗志，在巷战中击败了正规军。民兵武装率先取得胜利的城市，迅速增援了其它还在战斗中的城市。正规军的海军中也发生了起义，国民军计划中的制海权也无影无踪了。相当多的国民军（长枪党的军队名称，与之相对的是人民阵线的共和军）高层陷入了悲观情绪中。
西班牙内战的无产阶级革命性质在这一阶段体现得淋漓尽致。“枪杆子里出政权”，共和政府失去了军队，再加上先前的错误判断，已经权威尽失，只不过是勉强保留着各种形式。由民兵构成的军队一改正规军的恶习，森严的等级制度被取消了，现在不论军官还是战士都只不过是革命果实的保卫者罢了；教会在多数人民阵线控制地区得到了彻底的清算，人们恨透了这些只知道掩饰和欺骗的寄生虫；农村地区或自发或被引导地发起了土改并组织了合作社，无地的农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各产业全面被工会接管，生产指令现在由工人委员会发出，工资制度也得到了大幅度改革。
这一阶段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林立的各种委员会。我们之前提到过，西班牙左翼运动受到工团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很深，各政党多多少少都对地方缺少控制力。在无政府主义理想的指导下，为了实现各种领域的的统筹，大大小小的委员会就自发地建立起来了。经济有经济委员会，各种产业有产业委员会，军事有军事委员会等。这些委员会往往存在职能的重叠，不同领域委员会之间、不同地区之间也缺乏统一的调度。如雨后春笋的无政府主义性质的委员会，体现了CNT-FAI在初期处于的领导地位。
但没过多久，各派系之间出现了裂痕。各大机关报不时抨击其它派系执行政策。更极端的情况下，个别领导人会利用革命恐怖和手中的武装力量来铲除其它派系的异己，这种现象多发生于夜间，有一个专称——“夜间处决“，掌握武装的各派都有执行“夜间处决”的情况出现。但总体来看，各派保持着理性和克制，行事太极端的领导者基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四、理想遇到现实——卡巴耶洛政府
经过洋溢着革命喜悦的几个月后，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一个问题，革命的西班牙在国际上陷入了孤立。反观反动的国民军方面，德意两国的军事援助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帮闲”的葡萄牙输送到弗朗哥将军（长枪党的领导人）手上。也许在巷战中，民兵可以在正义与勇气的驱动下取得胜利，但在正面战场上，训练程度和武器装备的重要性就大幅提高了。
西班牙的革命事业面临着两个紧迫的任务：1、向外界寻求援助，以此在某种程度上抵消德意对国民军的援助；2、结束地方上的混乱局面，建立一个有力的政权，以此对军事、生产等进行统一的调度。这两个任务实际上是紧密相连的。我们首先关注内部的因素——即第二个任务。
前面提到，CNT-FAI通过地方上林立的委员会取得了革命事业初期的领导权。但在几个月之后，即便是最执着于理想的无政府主义者也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如果继续放任这种缺乏统一领导的局面，革命的失败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了。但他们不愿将领导权拱手让给列宁主义的PCE，所以必须找到一种折衷的选择。这个选择就是PSOE的领导人卡巴耶洛，他在人民中、在各党派与工会里都享有盛名。各派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计划以卡巴耶洛为核心组建一个政府，并且在该政府中要让左派共和党有充足的位置，以此部分地恢复原共和政府的权威。
这里就要谈到革命事业的另一个任务：向国际寻求援助。西班牙人民阵线原本对法国寄予厚望，因为法国此时也在由偏左翼的法国人民阵线执政。可惜英法的绥靖外交政策正在阻止他们下定任何决心。法国政府所做的只是成立了“不干涉委员会”，试图通过一些纸面文件确保包括法、英、徳、苏、意在内的各方停止对内战的任何一方进行援助。它能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另外，作为资本主义国家，英法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有着深刻的恐惧。西班牙人民阵线感到，如果要寻求英法的帮助，有必要将革命的锋芒收敛一些。旧的共和政府能够一直存在，也有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卡巴耶洛政府的主要政策有：和平取缔绝大多数地方委员会；对民兵进行正规化训练；对一部分忠于共和国的资产阶级的产业进行保护等。
这些政策中，一些增强了革命的生命力，一些是为了胜利而做出的让步，而另一些却是放弃原则的妥协。举例来说，大部分左翼政党在内战之前的纲领中都有解放西属摩洛哥殖民地的内容，而卡巴耶洛政府为了避免刺激法国（法国在非洲同样拥有殖民地），放弃了宣扬这一作为革命政权应有的基本反殖民政策。这种放弃底线的做法对革命是极为有害的：首先英法的绥靖政策不会如此轻易动摇，而人民阵线也失去了向摩洛哥人军团进行宣传工作的绝佳材料。（意大利派遣军就在这种宣传的影响下战斗力大幅下降）
不论如何，卡巴耶洛政府的革命性质仍然占主导，卡巴耶洛本人对于这一点也有着相当的坚持。在这一时期，革命初期的混乱得到了有效抑制，而相对较少的妥协还没有淹没革命热情，群众仍具有相当的主观能动性，可以说各种因素综合起来达到了一个比较适当的状态。马德里保卫战的胜利可以为此作证明。国民军兵临马德里，大部分的国内外观察家和双方的军事指挥官认为，马德里的失守将会很快发生。然而马德里的无产阶级和国际的志愿者们，在政府要员弃城的情况下，再一次证明了他们保卫革命的决心和能力。
五、理想的沉沦——内格林政府
卡巴耶洛虽然是政府首脑唯一合适的人选，可他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泥水匠，不能有效弥合各派之间的裂痕。现在的形势是这样的：对英法援助的争取没有停止，而苏联作为最大的援助国拥有了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地方民族主义在以巴斯克为首的地区占主导，并且这些地区有时还相当保守（巴斯克对教会进行了保护），它们当然支持资产阶级的共和党左翼；PCE作为苏联在西班牙的代表，势力范围大涨，准备问鼎革命的领导权；PSOE内部，卡巴耶洛的反对者们蠢蠢欲动；而CNT-FAI继续支持卡巴耶洛。
局势相当紧张，政治斗争与街头暴力、密谋暗害同时进行。卡巴耶洛狼狈下台，新政府以PSOE右派的内格林为核心，而CNT-FAI没有参加新政府。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内格林此人，就不难想到新政府的性质。内格林是社会党人，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在他看来，为了争取英法至关重要的援助，为了他所在阶级的利益，西班牙内战绝不能走向无产阶级革命，所以他在上一任政府中不遗余力地反对共产主义性质的提案。另外，内格林基本没有什么威望，这也意味着他背后的各方势力都可以将他当作一个话筒。
内格林政府被报纸称为“胜利政府”，因为它确实令很多人非常满意：PSOE右派和PCE很满意，因为它们在政治斗争中胜利了，内格林只不过是它们的话筒而已；共和党左翼也满意了，因为资产阶级的利益有了保障；英法很满意，因为又一个革命的火炬被熄灭了；苏联也很满意，因为它在西班牙事务中的话语权再一次得到加强。有人满意，就有人不满意。CNT-FAI被挤到了舞台边缘，并且和PSOE左派一道，他们发现内战的道路彻底转向了。另外，群众也相当不满意。
清算随之而来。首当其冲的是CNT-FAI。不论是共和党，还是PCE、PSOE右派，抑或是苏联和英法，都容不下无政府主义者。CNT-FAI的相关组织被解散，报刊被取缔，办公室被查封，有威望的活动家被关入监狱甚至秘密处决。国际左翼的舆论一片哗然。接下来是以卡巴耶洛为首的忠诚反对派，处理流程只是没有CNT-FAI的那么严厉。
接下来，“胜利政府”会执行什么样的政策来迈向“胜利”呢？首先是对私人资产的保护，这让那些几个月前兴冲冲组织工人委员会的工人、分走土地并成立合作社的农民相当不知所措；暴力机关再一次成为了国家的工具，而不是保卫革命的旗手，军队、警察中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回来了；对反对者大肆打压，内战前举行游行要提前三天申请，现在也是如此；最有趣的是言论管制，没有人可以批评现政府和伟大的友邦苏联，违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
关于友邦苏联，这里可以多说两句。客观地讲，如果没有苏联的援助，人民阵线很可能会在1937年崩溃（这使得苏联代表获得了无可撼动的话语权）；但另一方面，苏联的援助从来没有充足过，而且苏联对西班牙内战的最大兴趣并不是帮助人民阵线取得胜利。这有很多原因，比如斯大林希望将苏联的国际形象由一个革命国家转变为正常国家，以便开展外交活动；另一个原因恐怕是1934年开展、1937年达到高潮的苏联大肃反。在西班牙搜捕阴谋集团的活动可以和苏联的大肃反遥相呼应，以此证明后者的正确性。大肃反对苏联的意义这里不做讨论，但类似的活动对一个本就不稳定的新生的革命政权则是相当大的打击，尤其是清洗的对象很多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革命家。
尽管内格林政府始终坚持反法西斯的立场，他们也做了一切他们认为有助于胜利的举措，可现实却事与愿违。广大的西班牙无产阶级曾经为这个寄托着他们希望的运动奋力拼搏过，现在他们却又累又失望；他们极力取悦英法，但英法的援助从没有真正来到过。内战的胜利被完全寄托在苏联的援助上，援助一旦撤走，人民阵线的命运就会迎来终点。
弗朗哥法西斯政权最终取得了西班牙内战的胜利。
六、总结
西班牙内战人民阵线失败的原因是来自多方面的。外因在这一事件中相当重要，德意充足的援助与苏联不足的援助造成了双方不平衡的战斗力；为了争取更多的援助，人民阵线又会被各方势力的取向绑架，进而对革命形势造成损害。这些情况产生的原因更是多层次的，这里不作讨论。虽然如此，内因才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而这里的内因很大程度上是人民阵线内部的路线斗争，以及领导人对妥协限度的认知。
笔者认为，人民阵线内部的路线斗争尽管复杂，但很大程度上可以用列宁关于群众自发性与自觉性的观点来考虑。概括地讲，所谓自发性是指群众不堪重压主动地与压迫进行斗争，自发性斗争有很大的进步性，但斗争目标基本止步于争取短期的利益；而自觉性指的是群众认识到建立共产主义制度的必要性，并愿意为了这个更高的目标奋斗。
不同的路线在处理自发性与自觉性的关系时差别很大。无政府主义者希望群众的自发性能够自动转变为自觉性；列宁主义认为当运动到达一定阶段，自发性会削减运动的进步性，而从自发性到自觉性的转变需要一个先锋队的灌输与引领；资产阶级共和派既不想要群众的自发性更不想看见群众的自觉性，仅仅是对法西斯的恐惧使他们表面上站在了无产阶级这一边。
在西班牙内战的实例当中，CNT-FAI在初期取得了革命无可争议的领导权，但在几个月后无政府主义的领袖们对于这条道路的缺陷也有了一定认识。各种委员会的成立是相当符合无政府主义者的理想的，可是面对步步紧逼的国民军，清醒的无政府主义者能够看出委员会体系的低效与混乱——仅仅依靠自发性或是期待自发性自发地向自觉性转变，是不足以保卫革命的。因此他们会将一部分领导权交给卡巴耶洛政府，并且协助后者解散了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委员会。
尽管在马克思主义者眼中，无政府主义路线有着从理论到实践上的种种不足，但必须承认，在西班牙内战中CNT-FAI的革命性是超过PCE与PSOE的。CNT-FAI以一贯之地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反观PCE与PSOE右派，为了赢得所谓的胜利，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为了抑制群众自发性带来的混乱，PCE放弃了群众的自觉性。通过放弃了在“人民阵线”中的独立性，它们取得了领导权。在这之后，由于缺乏在无产阶级中扎实的群众工作，它们开始动用暴力去压制不同意见的革命领袖与普通群众。无产阶级专政变成了事实上的”对无产阶级的专政“。这种取向与资产阶级共和党不谋而合。
这种悲剧也并非没有前因后果。内战爆发前，CNT-FAI占据西班牙左翼运动的主导地位。对于组织工作的不重视，使得内战爆发后CNT-FAI陷入了被动。一方面是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另一方面是确实没有好的解决方案，在面对组织更严密的党派时，CNT-FAI只能或主动或被动地逐渐交出领导权。总的来讲，CNT-FAI的道路是难以成功的，PCE的做法更是一种背叛。前者对于群众的自发组织能力估计过高，后者严重低估了无产阶级作为革命主体的能动性。
在特定的时代进程中，群众的能动性往往能成为决定历史走向的因素。历史不容假设，但在完全没有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最初的人民阵线是能够取得胜利的。在内战初期的巷战中，武装起来的工人们毫不意外地发现正规军并非不可战胜。就算德意两国已经向国民军输送了大量援助，马德里保卫战的大捷也可以充分说明有觉悟的无产阶级能够创造怎样的奇迹。而PCE沉迷于政治斗争，在内战中后期基本没有尽到先锋队应尽的责任；除此之外，在向外国请求援助的过程中底线一降再降，几乎脱离群众。这些行径带来的后果是难以开脱的。
我们必须清楚，由于现实的复杂性，妥协是经常发生的。就算是列宁也曾力主签订《布列斯特条约》，以向德国屈服来保卫革命政权。但妥协不代表变质，妥协中退了一步，只是为了更好地前进两步。苏联成功的革命与西班牙失败的革命都是极为深刻的案例。
七、国际共运的北极星——国际纵队
最后，让我们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国际纵队作为本文的结尾。国际纵队由国际上的志愿者组成，训练也是由外籍志愿军官来进行的，这些志愿者来到西班牙完全是出于国际无产阶级的伟大情谊。他们大约有三万人，法国人最多，尽管他们的政府对西班牙内战“不干涉”，但他们仍然越过比利牛斯山脉进入西班牙境内；英国、波兰、德国、意大利的志愿者数量排在其次，这些国家的志愿者往往已经经历过残酷的斗争，他们的经验使得他们成为国际纵队的中坚；其余的是一些更遥远国家的人们，甚至有十几位中国人也参加了国际纵队，这些不远千里的志愿者们极大地提振了西班牙战士的士气。
国际纵队经历了西班牙内战中绝大部分比较重要的战役，他们往往是被作为精锐、作为救火队投入到战场中的。这再一次证明了团结与觉悟能够赋予人多么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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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未济。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责任编辑：郭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