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周道远(Dao-Yuan Chou)

“希德,用我的头脑和你的肌肉,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恩格斯特妈妈

阳早(Sid Engst,希德·恩格斯特,即Erwin Engst,欧文·恩格斯特)在位于学院大道(College Avenue)的康奈尔学院学生会楼上租下一间公寓时,他已经从医学院退学了,并且决定回归到对他的一生都有意义的职业上:奶牛养殖。所以当一位名叫比尔·辛顿(Bill Hinton,即韩丁)的“瘦高的新英格兰人”找上门来要求合租时,他对韩丁的哈佛学历并不以为然。正如他的老家——纽约上州附近的粗犷的农夫们所说:“哈佛的人你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高傲来。”

在恩格斯特家十个存活的孩子里(老大夭折),阳早上面有七个姐姐。阳早在长大的过程中不得不厚着脸皮承受姐姐们的玩笑。艾琳(Irene)、瓦尔达(Verda)、洛娜(Lorna)、奥利芙(Olive)、尤纳(Una)、柏妮丝(Bernice)和黑兹尔(Hazel)都悉心照顾他,但是却忍不住要给她他们的小弟使点儿坏(哥哥奥维尔——大家都叫他巴德——比尤纳小,比柏妮丝大,而韦斯利(Wesley)则是最小的一个)。她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娘娘腔(Sissy)”。但后来她们的母亲听说了——大概从阳早那里——就不许她们再这么叫了。这样她们就给他起了个最相近的外号:希迪(Siddy,同娘娘腔 sissy 的读音相近,译者注)。而希德(Sid)这个从Siddy衍变出来的新名字,因与他太贴切、伴随他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大多朋友和熟人都说“Erwin”太拗口。

在阳早十岁前,父亲弗雷德·恩格斯特(Fred Engst)就已故去,然而他依然对父亲的为人印象深刻,而那时已经成年的姐姐们对父亲的了解也填补了他记忆中的一些空白。弗雷德的父母在19世纪末从德国移居纽约,并且将两岁大的弗雷德送给了一个孤儿院。那个年代,孤儿院在孩子们还很小的时候就会将抚养责任“承包出去”:他们将孤儿们送往没有孩子或者孩子不多的家庭,让他们在这些家庭里工作到18岁,这种做法相当于契约劳务。弗雷德被送往伊利诺伊州的莫兰(Moline),与一对夫妇生活在一起。这对夫妇可使劲地让他干活,并且拒不送他上学。他在那里只呆到足以逃走的年纪就离开了。他逃到了煤矿区。在那里,虽然他在一个煤洞里干活,但是至少得到了报酬。他后来成了美国煤矿工人联合会的发起人之一。

在弗雷德和艾德娜(Edna)相识并结婚后,这对年轻的夫妇搬迁到了纽约州雪城(Syracuse)郊外的一个农场。这个地方勾起了他们对伊利诺伊州富饶土地的回忆。于是他们投入了手头的所有现金购买土地,并且开始了耕作。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上当了,他们买的土地排水很差。同时,在1929年股票市场大跌之前,大萧条已经令靠土地为生的农夫陷入困境。阳早记忆中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全家被逐出了土地,因为他们再也还不起贷款。

恩格斯特一家搬到了雪城附近的另一个乡镇米诺雅(Minoa),租下了科克伦农场(Cochran Farm),并尝试着依此为生。那时,家里已经有十一口人了(最小的孩子韦斯利出生的很晚且意外)。而且,作为租户,他们挣的钱很少。然而,当流浪汉们从米诺雅车站的列车上跳下来,在篝火上烘烤恩格斯特家的玉米并饱餐一顿时,阳早的父亲弗雷德并未阻止。他对家人说:“那些人只是因为饿才吃玉米的。我们最起码能做到的就是让他们接着吃。”

作为一名早期煤矿工会成员和社会主义分子,弗雷德在政治上不同于其他大多数当地农夫,但是却很受欢迎。他很幽默,经常对遇到麻烦的乡亲们出手相助。米诺雅村的邻居很尊重他,对他很友好。

恩格斯特一家里,比阳早大很多的女孩子们大多在牛棚里挤奶和外出送奶。她们在天亮前起床,一个女孩子会呆在家里做早饭,其他的挤奶,通风冷却牛奶,装瓶并装上由一匹马拉的车外出送货。她们回来后,就要洗漱、吃早饭,然后赶上开往雪城的有轨电车。在那里,她们一个个地上了大学。恩格斯特家的女孩子们都是这么长大的,直到她们结婚或上大学后离开家。除了一个女孩之外,所有女孩都上到大学毕业。洛娜辍学后在一家工厂里上班。

阳早也很早就明白了玩耍的时间很宝贵。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干杂活儿的间隙,早晚两次为挤奶和喂牛的人提灯笼。这两样活都是在天色漆黑的时候做的。当他长大点后,他的职责就上升为搬木柴给屋子取暖,最后升到挤奶和喂牛。在农活和睡觉的间隙,阳早几乎没有时间上学。那个学校只有一间教室,要容纳六个年级的孩子。体罚那会儿已经过时了,但是学习环境仍是死板严苛的。

几年后,科克伦农场的场主几乎赔光了所有的钱,只好重回到自己的农场务农。原先的协议是,恩格斯特一家和农场主平分在租期内出生的小母牛。可是在分牛犊时,农场主却企图占便宜。但是阳早的妈妈艾德娜据理力争,迫使对方让步。他们将母牛均分成两拨,扔硬币决定谁先选。当他们离开那里来到下一个农场时,他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小群牛。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弗雷德和艾德娜在多个农场之间辗转搬迁,租地勉强糊口。其中一个农场位于叫做洛特纳桥(Rottenaur)的小村里。那时牛奶价格跌到了谷底。奶牛养殖户将牛奶运往牛奶厂,奶厂经常在称重上欺骗他们。情况实在让人忍无可忍,所以当地的农户们发起了一次牛奶业罢工。阳早的父母带头鼓励人们团结起来。他们将自己的房子用作夜间开会的场所。阳早和兄弟姐妹们躺在床上睡不着,父母的忧虑一一传入他们的耳畔。

几乎所有的农户都被组织起来参加了罢工。然而运送牛奶到厂里的卡车却归最大的农场主所有,他拒绝停止运送。运奶卡车试图给牛奶厂运送牛奶的第一天,罢工的农夫们站在路上堵住了路,把运送的100多磅牛奶洒到地上。第二天,卡车早早就出发了,躲过了农夫们的阻拦。因此,第三天,农夫们砍了一棵树横在路上,当卡车停下时,他们就把牛奶桶用干草叉子戳个千疮百孔,眼看着白色的牛奶咕嘟咕嘟地流到地上。然而,一旦农夫们得到了一点让步,曾经的激进组织内部就有了分化,很快就陷入混乱,不久就解散了。

恩格斯特一家最后定居在了高桥(Highbridge)──这是位于雪城附近的一个纽约乡间农庄。这块土地归四个富裕的商人所有,他们要在地中的湖边盖自己的避暑别墅,需要一个人看护农场。恩格斯特一家为他们打理这个地方,不用支付租金。

当他们刚到时,他们仍然在用煤油灯照明。屋里通电是个大事。电话也才刚刚开始普及。当家人让阳早到离家不远的公用电话给铁匠打通他人生中第一个电话时,他相当紧张,以至于当接线员问他拨什么号码时,他只知道说不知道。不过最让阳早着迷的新发明是收音机。他们必须为汽车买汽油,向电话公司交纳电话费,但为什么听广播不要钱?

他们安顿下来不久,弗雷德几年来一直病病歪歪的身体,变得越发糟糕了。最轻的农活都会让他筋疲力尽,必须躺下来休息。由于无力支撑这样一个大家庭,他开始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大为光火。然而,他从不体罚孩子们,反倒是艾德娜却认同“不打不成器”的说法。

1929年,弗雷德去世了,股票市场也崩盘了。阳早那年眼看就到十一岁了。

丧偶,面对大萧条的压力和一大群需要抚养的孩子,母亲艾德娜挽起袖子迎接挑战。

尽管农场是免租的,他们仍然想办法耕种和收获。阳早的哥哥巴德刚好到了可以在暑假期间下田干活的年龄。阳早不久也可以下田了,并有足够的力气和经验承担起自己的那份职责。

与此同时,艾德娜开始饲养一些小家畜,以此给家里另添一份收入。除了一小群奶牛和一对驮马,她还喂养了鸡、鸭和猪,少部分吃不完的就卖掉。她的园子里总是种满了当地适种的蔬菜和水果,她把所有的蔬菜和水果都做成罐头。他们把冬季宰杀的猪肉和牛肉装到密封玻璃罐里,这样,即使在夏天,他们的餐桌上仍然有这些肉食。因此,就算在大萧条最严重的时期,家庭收入下降到每月一到两美元的时候,恩格斯特一家仍然吃得很好。

阳早是最后离开家的孩子之一。艾德娜教会了他做屋外几乎所有的工作。他学了如何宰杀各种动物,狠击牛的头部将其打昏,还有从颈部下刀杀猪。尽管他没有想太多,但是他从未喜欢过宰杀的工作。但宰杀,包括剥皮和收拾内脏,始终是他的职责。农舍边上有一个玉米仓,纽约州的冬天寒冷刺骨,大多数肉冬天就冻在那里,以防止野生动物寻食偷吃。腿和肩部的肉则送到烟薰室,用精选的枫树枝将肉熏制成小块的美味肉丁,阳早妈妈再把它们卖出去。阳早基本上就是按他妈妈教导的方法做的,并没有用心记住那些知识。他的理想是离开农场去学医。(“至少,”他后来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当律师!” )

因为妈妈总是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又有很多帮手,同时还是一个很出色的厨师,所以她渐渐开始有了固定的顾客来买各种东西,从脱毛的鸭子到熏火腿,还有各种各样的焙烤食物。有了一定规模的忠实顾客群以后,她开始把她的产品推广到雪城周六的公众市场上。阳早的一个姐姐有辆二手的A型福特车。他们在车上装上十几个烤果子大饼,按磅分装的干豌豆 ,整袋子上好的哥伦比亚浆果(他们不像别人那样投机取巧——把好看的浆果放在最上层,袋子里面的则都是腐烂的),以及人们所能生产的每一种奶制品。每周五,阳早和母亲疯狂地工作,阳早宰杀鸡鸭,由母亲收拾和加佐料。艾德娜的顾客都是在上班之前来逛市场的,所以她必须在天亮前赶在他们之前赶到那里抢生意。多少年来,她就这样在市场里忙碌着,度过了雪城那寒冷的冬天,和大萧条最严重的时期。

寒春阳早传记连载:第3章 恩格斯特一家-激流网

年轻时的阳早

阳早对学校里教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他也的确是个好学生。而他家也确实有一个好名声需要他担负起来。阳早的8个哥哥姐姐——大约每年级一个——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他对数学有特别的兴趣,但是从15岁开始,他开始似懂非懂地阅读有关俄国革命的书籍。他喜欢去图书馆,而借的书大都是那些宣传反对社会主义实验的书。反苏的论调在30年代的美国到达了顶点,而这段时间,也正是阳早每周一次把自己埋在图书馆的书堆里的时候。英国首相丘吉尔发表了那个著名的演讲——“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广播节目里用危险的“布尔什维克”这样耸人听闻的新闻煽动人们的狂热。阳早和玩伴们玩的游戏是间谍和刺客,看谁能被赤色分子捕获。

然而阳早从那些报告中得到的信息却激起了他强烈的兴趣,尤其是有关不允许高层干部获得高薪和特权的消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在贫穷农场上长大的人来说,这是一件令人无法忘怀的事”。

大多数人在政治上并不赞成他的想法,所以他也没有跟别人分享。但是到1936年从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成为少数具有左翼倾向、同情苏联革命的人之一。


本书原名:Silage Choppers and Snake Spirits

中文书名:踏遍青山人未老

作者:[美]周道远(Dao-Yuan Chou)

本书中文版翻译已获作者周道远授权


翻译:王劭

校对:李义冠

二校:大钻风

编辑:三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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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道远。来源:正经沙龙。责任编辑: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