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春草 

何必黑格尔-激流网

黑格尔与马克思

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吸引无数人,是因为马恩第一次完整地对社会运动的规律做出了最科学、最接近真理的论述。列、斯、毛等共产主义者,结合各自的历史条件,践行马恩的理论,进行了较为成功的实践,给未来的人们留下了宝贵的遗产。而当今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低潮,去科学化的、神秘化的、歪曲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幽灵再度泛滥。

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当人们好像只是在忙于改造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并创造前所未闻的事物时,恰好在这种革命危机时代,他们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给他们以帮助,借用它们的名字、战斗口号和衣服,以便穿着这种久受崇敬的服装,用这种借来的语言,演出世界历史的新场面。其中的举旗手,鼓吹学习黑格尔才能突破马克思,才能团结知识份子,通过黑格尔才能把握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本质,才能成为列宁。马克思曾经批判黑格尔,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

在马克思的年代,要解决的问题是颠倒黑格尔的神秘外壳,肯定其合理内核并为我所用,今天高谈黑格尔的庸人们,在马克思的基础上又倒了回去,恐怕已没有多少值得肯定的地方。庸人们大行其道,我们不得不再次重申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对庸人们进行揭露和批判。 

一、要科学的哲学,不要哲学的科学 

马克思主义是社会科学,马克思的时代是科学的启蒙时代,所以马恩当年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宣传唯物主义为科学正名,这点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就说过: 

“不言而喻,在我对数学和自然科学作概括叙述时,我在细节上也确信那种对我来说在总的方面已没有任何怀疑的东西,这就是:在自然界里,同样的辩证法的运动规律在无数错综复杂的变化中发生作用,正象在历史上这些规律支配着似乎是偶然的事变一样;这些规律也同样地贯串于人类思维的发展史中,它们逐渐被思维着的人所意识到;这些规律最初是由黑格尔全面地、可是以神秘的形式阐发的,而剥去它们的神秘形式,并从它们的全部的单纯性和普遍性上把它们清楚地表达出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接下来,我们就谈谈,马克思主义是如何把作为基础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结合起来的,以及辩证法在今天的科学世界是如何表达的。 

二、机械唯物主义和黑格尔哲学的物质基础 

过去生产力不发达,哲学和科学的界限相当模糊,因为两者都试图解释世界,但是两者都不能全面地解释世界。所以,人们只能将有限的经验材料抽象出所有可能的概念,来对客观规律进行总结。此时,哲学的土壤还很肥沃,许多的未知规律,只能通过概念进行推演。如自然科学领域就有燃素说、以太说等等,都是自然科学家在面对有限的经验材料面前,不得不做出的猜想。更何况还有很多自然科学家暂时无力解释的领域,比如宇宙起源、物质和意识的关系等等,哲学家们根据形式逻辑加上有限的材料和猜想,彼此争论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这也就是所谓的本体论、认识论、美学、形而上学等。 

所以,在科学没有蓬勃发展起来前,朴素的唯物主义者缺乏现实的材料来支撑自己的观点,因为他们更多的是猜想,但是他们唯物的研究方法,推动了现代科学的诞生,比如培根的科学归纳法和形式逻辑的规定,就是现代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而唯心主义者,在科学家还未积极探索的领域,变相发展了逻辑学、心理学、语言学等学科,这些学科直到近代才确立了科学的基础,这也是唯心主义哲学所发展的土壤对历史的贡献,他们不自主的推动了科学的进步。 

至于社会科学领域,更是如此。社会由人和环境构成,人和环境都由分子、原子构成,那么原子的规律应该是要影响到社会运动的,而原子的规律是确定的,是可预知可实证的,这就是机械唯物主义的底层逻辑。但是,就算以今天的量子力学来论证社会运动的规律一样是机械的唯物主义,因为在宏观的社会运动上,量子力学同样不起主导作用。机械唯物主义之所以僵硬,是因为这个理论没有认识到量变引起质变,导致不同尺度的事物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规律。 

不过这个时候,哲学和科学的杂糅,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杂糅并不全是坏事,因为天才的研究者这个时候可以不被狭隘的研究领域所束缚,可以整体性的思考,来推演一个统一的规律。这个时候,黑格尔在回答如何将不同层次的研究对象,以及他们自身的特殊规律用一个统一的理论进行解释的时候,先在宏观现象上发现并抽象出了贯穿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桥梁——辩证法。正如黑格尔本人在《小逻辑》序言所说: 

“我的哲学劳作一般地所曾趋赴和所欲趋赴的目的就是关于真理的科学知识。” 

黑格尔本人比他现代的追求者更讲究科学,然而碍于当时时代的落后缺乏实践的素材,就像康德在面对归纳法的缺陷时,不得不抽象出自在之物和先验逻辑来给知识一个稳定的基础,黑格尔面对着无法克服形式逻辑本身无实质性内容的缺点,也只能抽象出有、无、正题等概念来论证辩证法具有实质内容,逻辑学就是思考实质。 

正如艾伦·图灵的观点,也就是近年来“图灵主义者”格雷戈里·蔡汀在他的书中精辟地总结的:“你不能从一公斤公理中得到两公斤定理”。黑格尔想从否定的辩证发展中衍生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蔡汀和图灵证明了,从逻辑系统中衍生出的东西永远不能超过最初公理中所包含的东西。黑格尔似乎只是在耍手段:他介绍了自己想要的结论,但实际上却没有得到他公理的支持。如果你愿意接纳这种空洞的废话,那么你将彻底脱离所有科学和唯物主义。” 

然而黑格尔最伟大的贡献,不在于他所论述的辩证法的错误实质,而在于提出了辩证法的形式,而这个形式,包含着科学的原理,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科学实质是什么。他的绝对观念是唯心的,但是他运用辩证法揭示事物具有内在矛盾,对马克思写《资本论》第一章分析商品的二重性提供了巨大的帮助,这也是马克思自己所承认的。 

所以,马克思从黑格尔这里学到的科学,绝不是什么资产阶级的完整意识形态,绝不是什么团结知识份子的手段,而仅有辩证法的基本形式。并且利用这种形式,第一次统一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关系,第一次科学地论述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关系,创造了至今唯一关于社会运动的科学理论——马克思主义。并且,辩证法也不是什么洗脑的万能手段,拉萨尔派、蒲鲁东等人不都反对马克思吗?甚至在巴黎公社中,马克思主义者反而是少数派。 

马克思碍于客观条件没时间对辩证法的科学本质做更多探索,恩格斯的《反杜林论》简单提了一些。但马克思积极地学习科学知识,留下了数千页的数学手稿,对生物学和化学的研究也众所周知。而恩格斯由于和杜林论战、参与第二国际等事务,也没有时间完成《自然辩证法》对辩证法的自然科学基础进行阐述。然而这些问题在今天有了较为科学的回答。 

三、辩证法的科学实质与社会科学

那么回过头来,辩证法的科学原理是什么?严格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磁铁为何有磁性一样,至今难以完整回答。恩格斯曾经这么描述过: 

“然而恰好辩证法对今天的自然科学来说是最重要的思维形式,因为只有它才能为自然界中所发生的发展过程,为自然界中的普遍联系,为从一个研究领域到另一个研究领域的过渡提供类比,并从而提供说明方法。”恩格斯囿于时代局限性,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从这里我们就能明白,真正的辩证法是科学的。 

今天的复杂科学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显著的成果,在微观和宏观、无机和有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方面都发现了不同尺度、不同规律的内涵统一性,称之为“涌现”。涌现实质上就是自然科学中描述量变引起质变的规律,当然,在社会科学领域,这个说法“涌现”为唯物辩证法,甚至著名的凝聚态物理学家菲利普·安德森在他那篇经典论文《more is different》的结尾说道: 

“马克思说,量变会引起质变;不过,20世纪20年代巴黎的一场对话总结得更清楚:

菲兹杰拉德:富人不同于我们。

海明威:是的,他们有更多的钱。” 

对于涌现的解释,目前在微观层面有对称性的自发破缺,在宏观领域有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论,笔者曾经写过《马克思主义与复杂性》,对复杂性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有过描述,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阅读。总之,如果你想了解逻辑学,黑格尔是最不应该去研究的一个。如果你想了解复杂系统的变化,请学习马尔可夫控制论和进程代数,而非黑格尔。 

笔者并不是要求读者现在转头去学习复杂科学,这也是一个门槛相当高、远离阶级斗争的学科。况且在复杂科学出现之前,马列毛已经从当时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角度论述了辩证法。从工具运用角度来说,这已经足够掌握辩证法去研究社会运动,因为社会运动本身有其特殊的规律,社会运动的研究对象就是社会本身。就像学习医学并不要求你掌握量子力学、远阿贝尔几何一样,只需要掌握医学本身的规律。 

马克思在《资本论》导言所说: 

“然而两千多年来人类智慧对这种形式进行探索的努力,并未得到什么结果,而对更有内容和更复杂的形式分析,却至少已经接近了成功。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并且,分析经济形式,即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两者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 

当时的社会科学的材料,加上完备的抽象概念,已经足够完成宏观上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只缺乏一个马克思来研究剩余价值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规律。我们始终要明白,社会科学的研究主要对象是社会,不是原子、分子,不是行星和宇宙。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是阶级斗争,具体的革命实践,是有历史的经验可借鉴的,这些历史的实践经验远比黑格尔的遗产丰富得多。 

一些人鄙夷过去的经验,想要超越马列,反而丢掉了马克思主义最重要的科学本质,纠结于早期马克思还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时期的思想,就像恩格斯所说的,把婴儿连同洗澡水一起丢掉了。这样的想法,是无知的。因为无知,所以傲慢。因为傲慢,所以行动是幼稚的。幼稚并不可怕,如果丧失了基本的反思能力,最终对运动是有害的。哲学上的贫困,导致一些人把改良的方式方法当成了目的,在黑格尔去世近二百年后仍然执迷于此此,的确是件可悲的事。 

四、学习和实践马列的原理

在笔者看来,通过学习黑格尔来掌握社会规律就好比现在学习力学时去看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而不去学朗道《力学》里最先进的最小作用量原理一样,是一个效率低下、绕道过远的选择。牛顿的原始文献,还没有成熟的微积分,全靠几何来证明力学的规律,得出了一个有缺陷的理论,如果有精力去挑战一下纯几何的方法,实现思维上的满足,我当然不反对。但是时间精力有限,花如此多的精力在过去有缺陷的文献上,重复造轮子,忽视学科的发展、不去学习先进的知识(国际共运史上已经有了丰富的理论建设和历史经验),实在是一种舍本逐末、厚古薄今的行径。 

现成的理论与历史资料不看,回过头把重心放回18、19世纪,是对后来革命者的污蔑。列宁那个时候只有黑格尔的资料,所以他只能这么去学《资本论》,我们今天有了更好的学习方法和现实材料,完全可以更舒服地学习《资本论》。 

笔者再重申一次,我不反对通过黑格尔来学习辩证法,进而进行学习《资本论》的尝试,这是个人的自由选择,笔者也没能力禁止别人这么做,但是笔者绝不推荐把有限的精力花在这里,这是明显混淆了主要矛盾的学习方法,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己运用辩证法来对现实的存在进行研究,比死记硬背要强,这也是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强调的逻辑研究的形式和内容统一,不是吗? 

至于靠学习黑格尔来团结知识份子,超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则实在是贻笑大方。列宁没能说服托洛茨基、季诺维耶夫、加米涅夫,毛泽东没能说服王明、张国焘和走资派,一定是他们学习黑格尔不够吧?毛泽东没能解决其革命生涯的第二件大事,也是他不够黑格尔吧? 

现实的运动会检验人,历史会证明一切,最后让我引用斯大林那句名言来总结全文: 

“问题不在于今天有多少‘群众’跟谁走,而在于学说的本质。如果无政府主义者的‘学说’代表真理,那它自然会给自己开辟道路,把群众聚集在自己的周围。如果它是没有根据的,虚构的,那它就会维持不久,站不住脚。” 这句话,将无政府主义替换成黑格尔主义者同样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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