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发展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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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要梳理柬埔寨共产党的发展历程，摆脱对红色高棉的刻板印象。

文 | 人民群众

前言

自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失败以来，许多研究者对于柬埔寨共产党的斗争事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在此过程中创造了许多富有价值的学术作品。同时，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许多关于柬埔寨共产党及其主要领导人波尔布特的介绍也在网络上开始出现并不断增长。然而，在此过程中由于互联网与自媒体本身不可避免的缺陷，造成了此类科普具有严重的过度娱乐化、戏虐化倾向，甚至包括许多不真实的、没有依据现实历史进行分析的观点，阻碍了普通大众对于柬埔寨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柬埔寨革命运动的正确理解。因此，本文旨在摆脱互联网上对于红色高棉政权的刻板印象，从相对客观的角度审视柬埔寨共产党的斗争历程，从而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这场革命的真实样貌，并从中吸取教训。

1.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历史背景

（1）东南亚文明的诞生与古典时代

距今约5000年前（即公元前3000年），东南亚地区出现了一批早期的人类社会。由于地理、贸易与交通的因素，此时的东南亚文明受到了南亚先进印度文明的重大影响，在政治制度、文化尤其是宗教方面具有了明显的古印度文明的色彩。其中，佛教在东南亚的传播将对以后东南亚的经济、政治、文化、宗教等各方面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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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柬埔寨封建社会的历程

扶南王国（公元1世纪——公元7世纪）

公元1世纪以后，东南亚文明陆续出现了一些早期国家，标准着东南亚进入了奴隶制国家与封建制国家并存的王国时期。在现代柬埔寨民族主义的构建中，他们普遍将自己民族的起源追溯到扶南王国。扶南的主体民族高棉人来自古代中国的西南地区，他们由北向南向湄公河的中下游地区移动，到达湄公河中游后，一支向东南迁移，抵达湄公河下游和洞里萨湖地区。这支高棉部族与当地原来的居民及其他外来者融合发展成柬埔寨的主体民族，高棉语也随之成为柬埔寨占统治地位的语言。他们建立了早期的高棉族国家扶南，在公元2至3世纪成为了东南亚第一个较大的封建政权，在公元7世纪末期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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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腊王国（公元7世纪——公元16世纪）

真腊是一个也由高棉族建立但附属于扶南王国的封建政权，6世纪中叶开始崛起，7世纪上半叶完全吞并扶南，确立了扶南王国此前控制的中南半岛地区的统治。而真腊的吴哥王朝存在于9世纪至15世纪30年代初，持续六百多年，因定都吴哥而得名。这是真腊王国以至整个柬埔寨历史上的极盛时期。

公元13世纪后，吴哥王朝进入衰落时期。西边兴起了泰人王国，对柬埔寨不断发动战争，动摇了吴哥王朝对西部地区的统治，同时东边柬埔寨被迫撤离了对占婆的统治。1432年，柬埔寨撤离吴哥，以湄公河作为阻挡暹罗进攻的天然屏障；而由于河水泛滥，1434年又迁到金边。吴哥的陷落和撤离，标志着柬埔寨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吴哥时代的结束。从此柬埔寨丧失了在中南半岛上的主导地位。

1620年，柬埔寨王国与越南的封建政权结盟对抗泰人王国。但越南却开始干涉柬埔寨的内政，并侵入柬埔寨富饶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这个时期的柬埔寨已逐渐沦为暹罗和越南的双重附属国，不仅领土大幅缩水，还被迫卷入了暹越不断的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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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盛时期的真腊王国

（3）从殖民时代到朗诺政变前的柬埔寨

柬埔寨变成暹越两国互相角逐的场所后，暹罗起先确立对柬埔寨的宗主国地位。而越南占领了柬埔寨包括整个湄公河三角洲在内的交趾支那地区19世纪上半叶在暹越争夺柬埔寨的斗争中，优势逐渐转到越南方面，越南逐渐从暹罗手中夺得了对柬埔寨的控制权。1833年，双方曾在柬埔寨领土上爆发了战争，暹罗被越南击败。1841年初，战争重新爆发，这场以争夺柬埔寨为目标、在柬埔寨土地上进行的战争，持续了6年之久。柬埔寨由多年来越南单方控制变成暹越两国共同控制，成为暹罗越南的共同附属国，柬埔寨得同时承认两国的宗主权。

然而，19世纪中叶以后，法国开始殖民中南半岛地区。1863年8月，柬埔寨与法国签订了《乌东条约》，剥夺了柬埔寨的独立主权，柬埔寨沦为法国的殖民地。1883年，法越签订《顺化条约》，越南承认法国统治越南全国，越南沦为法国的殖民地。法国殖民当局把越、柬、老三国组成“法属印度支那联邦”，在整个联邦实行法国总督的全权统治。1940年9月，日本入侵，法国殖民者同意日军驻扎，印度支那成为法日双重统治的殖民地。

直到1953年11月9日，柬埔寨王国才再次宣布独立。1954年7月，法国被迫同意撤军。1955年3月，西哈努克将王位让给其父苏拉玛里特，同时成立“人民社会同盟”，自任主席，随后组成了以西哈努克为首相的柬埔寨王国政府。

1941年4月24日，柬埔寨国王西索瓦·莫尼旺（西哈努克亲王的外祖父）突然驾崩。第二天，王位委员会在法国驻柬高级专员蒂巴德主持下选定西哈努克亲王为王位继承人。西哈努克亲王是诺罗敦和西索瓦两系结缘的后代，法国人选定西哈努克继承王位，是想利用西哈努克亲王的特殊身世来弥合王室内两系之间由于王位问题而造成的裂缝。1946年至1948年，西哈努克在法国接受高等教育。此后，西哈努克展开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诸国一系列的外交访问，通过国际舆论诉求柬埔寨的独立。

在君主立宪制的宪法制约下，柬埔寨国王的活动范围受到很大限制。西哈努克于1955年3月3日将王位让予其父诺罗敦·苏拉玛里特，同年4月7日，组建政治团体“社会主义人民共同体”并担任总裁。退位后的西哈努克被国民称呼为“殿下”。社会主义人民共同体于同年的总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控制了国会中全部议席，西哈努克则出任首相并兼外交大臣。

西哈努克谋求在佛教和君主制的体制下改善柬埔寨落后的经济，缓解阶级矛盾。同时，在外交上严守中立，在当时冷战愈演愈烈的国际情势下，希望柬埔寨独善其身。然而在这一时期，政府内左右两派的对立不断激化，西哈努克对于左派的态度也在重用和弹压之间不断摇摆。此时柬埔寨境内具有两支较大的反抗势力：由山玉成领导的自由高棉（蓝色高棉）游击队，前身是反法、反君主制的游击组织，在接受美国援助后增加了反共的原则，帮助美国打击跨境的越共势力并向西哈努克的中立路线施压，实力较强；由波尔布特、农谢、英萨利领导的柬埔寨共产党（红色高棉）游击队，在柬埔寨西部、北部和东部广大的农村、丛林地区进行游击战争，受到北越和社会主义阵营的支持，但实力较弱。

进入60年代末，特别是越南战争开始后，柬埔寨经济形式不断恶化、阶级矛盾空前激烈，由此西哈努克愈发仰仗军队的支持，大力提拔军队领导人朗诺及其副手施里玛达。然而朗诺已经与美国取得联系，美国希望推翻标榜中立的西哈努克，改变柬埔寨在越南战争和东南亚“反共”运动中的消极态度。

1970年3月18日，在美国的策划下，朗诺-施里玛达集团趁西哈努克访苏之际发动政变，推翻了西哈努克领导的王国政府，废黜了西哈努克亲王。当时，西哈努克正在访问法国、苏联期间，并将路过中国返回金边。在他离开莫斯科之前，苏联领导人将柬埔寨发生政变的消息告诉了他。1970年3月23日，西哈努克在北京宣布建立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并任主席；5月5日，成立了柬埔寨王国民族团结政府，西哈努克亲王出任国家元首。至此，柬埔寨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战争全面爆发。

总结：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前的状况

经济上，小农经济仍占据主导地位，农业生产条件落后，仍处于人力畜力为主，灌溉设施缺乏，几乎不使用任何现代肥料；没有进行土地改革，王室和寺庙僧侣占有大量土地。同时轻重工业状况更为恶劣，仅在西哈努克港和金边等南部沿海港口和大城市有一些工厂和基础设施。

政治上，虽然摆脱了殖民地状态拥有独立主权，但是民主制度依然落后，占柬埔寨人口大多数的农民缺乏民主权利、很难参与到国家选举等活动中；官僚制度低效腐败，并且长期依靠军队、警察等暴力机构维持统治。

文化上，教育落后，义务教育体系缺失，文盲率极高，封建迷信普遍存在，尤其是佛教寺庙与僧侣垄断了农民们的精神生活，宗教活动与国家政权相结合，宗教组织参与政治活动以维护国王统治的圣神性与合法性。

2.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发展

（1）东南亚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状况

1930年，随着世界革命之风的兴起，在中国革命战争的背景下，第三国际（共产国际）指示越南领导人胡志明成立印度支那共产党（ICP）。该党的核心在越南，那里的共产主义运动是该地区最为先进的。在柬埔寨，起初唯一的党员是来自东部的越南橡胶种植园工人和部分城市劳动者。后来，在20世纪40年代由佛教领导的反殖民运动之后，党开始招募年轻的僧侣。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许多党的干部和领导人都是前僧侣。

越南劳动党领导层为此提供了理论上的理由，并赢得了许多柬埔寨人的支持。他们认为柬埔寨的条件不适合革命，因为许多柬埔寨农民都是小土地所有者，阶级斗争在那里还没得到充分发展。他们认为，柬埔寨的共产主义运动同样注定软弱，因此他们必须总是扮演父亲政党的角色。1951年的越南劳动党文件说：“越南的党保留监督其兄弟政党在柬埔寨和老挝的活动的权利。”柬埔寨共产主义者的情况由此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们解散了独立斗争期间建立的武装部队，并建立了合法的人民党并参加了1955年的选举。该党被允许合法存在，一些成员在西哈努克政权内部秘密工作。但西哈努克实施了一系列镇压的政策，即追捕和杀害柬埔寨共产主义者，特别是在农村的柬埔寨共产党人。在城市，柬埔寨共产党人在组织工业工人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直到西哈努克转身粉碎了罢工运动。

（2）柬埔寨共产党的诞生与发展

印度支那共产党于1931年成立，其分支印度支那共产党柬埔寨分部（简称柬埔寨党，CPK）最早于1951年出现。作为印度支那共产党的支部，它的领导人不是越南共产主义者，就是柬埔寨共产主义者中的亲越派，因而难免一切都服从越南革命斗争的需要。故而后来柬埔寨共产党并不承认1951年的分部是其建立的开始。

面对东南亚斗争形式的日益激烈，1960年柬埔寨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金边召开。此次大会制定了民族民主革命的基本路线，提出了进行民族民主革命的任务，正式宣布建立“高棉劳动党”，同时通过了党章，选举产生了党中央委员会，成立了由杜斯木（任书记）、波尔布特、农谢三人组成的中央常委会。1962年杜斯木牺牲后，波尔布特任代理书记。

此时西哈努克为打压日益增长的柬埔寨左派力量，强行剥夺了柬埔寨党国会议员乔森潘、胡荣、符宁三人的合法权利，推动了柬埔寨党中主张武装夺取政权党员的壮大。

1963年召开柬埔寨党（高棉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组成了以波尔布特为书记，农谢为副书记的中央常委会。此次大会确定了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同年，高棉共产党领导人进入丛林，开展武装斗争。1971年9月，高棉共产党举行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将高棉共产党更名为柬埔寨共产党。

（3）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领导集体的形成

前期领导人：

杜斯木：1915年出生于法属印度支那交趾支那，在法国殖民时代曾担任过僧侣，并与自由高棉的山玉成建立过联系，后成为柬埔寨共产主义者。印度支那共产党成立后加入柬埔寨支部，一度担任书记一职。由于其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杜斯木反对将柬埔寨革命当作越南革命的附属，主张柬埔寨应该独立自主的进行民族民主革命运动。为与柬埔寨党内的亲越派对抗，大力提拔像沙洛特绍等同样民族意识浓厚的柬埔寨共产主义者进入高层。在1962年失踪后被认定为牺牲，为纪念其贡献柬埔寨共产党解放金边后特将其主干道改为杜斯木路。

后期领导人：

沙洛特绍：1925年生于法属印度支那柬埔寨磅同省一个农民家庭，少年时期曾在佛教寺院住过六年，期间担任过两年僧侣。20世纪40年代，凭借家庭关系赴金边读中学，期间与朗诺的弟弟朗龙交好。1949年，被资助官费赴法国学习（但由于成绩不佳未能毕业）。在此期间，参加了柬埔寨留学生组织的马列主义小组并与英萨利夫妇相识。1953年，返回柬埔寨后在金边一所私立学校任历史、地理和伦理学教员，并从事印度支那共产党的地下工作。随后由于明显的柬埔寨民族主义倾向受到杜斯木的大力提拔，逐渐进入柬埔寨党的领导层。1960年柬埔寨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当选为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并负责制定党章。1962年，在杜斯木失踪后以副书记的身份担任代理书记，于次年柬埔寨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正式成为书记。

1963年，离开金边进入丛林，领导高棉劳动党在柬埔寨西部、北部和东部广大农村地区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军队和游击队，进行农村革命斗争。

（4）柬埔寨革命战争的进行

柬埔寨党第二次代表大会标志着一个转折点。大多数党的领导层和大部分党员（包括许多学生和教师）都退到了农村。柬埔寨共产主义运动的重心开始转移，首先到达东部边界并在那里与越南共产主义者重新建立联系与合作，然后到了在偏远东北山区腊塔纳基里省。柬埔寨党开始在农村建立秘密组织，为重新武装斗争做准备。它赢得了长期受中央政府蹂躏的部落山区人民的支持。通过这些举措，柬共正在远离越共，因为越共仍然认为柬埔寨没有革命形势，而损害与西哈努克的合作是错误的。但是现在，柬共现在开始正经组织全国性起义并建立起自己的武装柬埔寨革命军。

然而1969年3月，美国发起了对柬埔寨的“秘密”轰炸行动。在朗诺政变后，西哈努克逃去北京。中国提出对他的支持，但条件是参加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战争。几天后，西哈努克作为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的首脑呼柬埔寨人民武装起来，反对美帝国主义。西哈努克被任命为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的流亡政府——王国民族团结政府的国家元首。

柬埔寨革命军是民族统一阵线的主要武装力量构成，同时也与越共部队之间建立了密切的军事合作。由此美军宣布介入柬埔寨内战，并柬埔寨大部分地区被宣布为“自由开火区”。面对美国的持续地毯式轰炸，柬共和越南人一样，使用了一种有效的战术：它的战士尽可能靠近政府部队。此外，爆炸物和凝固汽油弹的破坏正在把广大农村地区变成荒地，而健全的年轻人则不得不为一方或另一方而战。双方军民的食物供给问题都日益尖锐。大米骚乱动荡着充满了难民的金边。到目前为止，美国必须大量供应大米。朗诺的生存全赖于此，以至美国大使馆每周都给国内发电报，报告大米库存情况。

1971年底，柬埔寨革命军先后粉碎高棉共和国政府的“真腊一号”、“真腊二号”军事行动，已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柬埔寨革命军解放了90%以上的高棉国土，并完全控制高棉共和国首都金边市外围地区。1975年1月1日柬埔寨革命军对高棉共和国发起总攻。1975年高棉共和国首都金边市停火投降。

（5）柬埔寨革命战争胜利的原因

在解放区，柬共从支持美国-朗诺政权的地主手中夺取的土地被分给各个无地农民家庭。农民热情地加入了互助组，每人都帮助耕种所有人土地。全国一半人口居住在解放区，由农民协会和爱国僧侣协会等群众组织管理。虽然部分商人继续进行贸易，但取消了对大米的借款和放贷。农民不再被腐败、强奸、盗窃、酗酒和赌博困扰。在一些地方，农民自愿组成10至30个家庭的合作社，以提高了劳动水平。

在粮食问题极度困难的地区，柬共有选择地废除了货币、信贷和市场贸易，并将大米和其他生活必须品施行直接由国家收集和分配的配给制模式。由此柬共在极度困难的战争岁月和革命高潮时期中暂时遏制了朗诺控制地区普遍存在的饥荒问题与黑市贸易在解放区的出现。

柬共在解放区政权的构建中施行了类似“三三制”的原则，将柬共党员、西哈努克支持者与僧侣按平均的比例吸收到解放区政权中，维护了柬埔寨民族统一战线的稳定。

越共开始送回数百名在越南北部流亡的柬埔寨共产主义者。越共想在柬埔寨加强革命力量，但希望通过在柬共内提升他们自己的影响力来实现这一目标。这些返回的柬埔寨干部中许多人都接受过越南的政治和其他领域的培训。起初他们受到欢迎并融入柬共领导的单位。同时越共也有条件地向柬共支援了部分苏联和中国提供给他们的武器装备。

3.柬埔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重大挫折与失败

（1）背景：柬埔寨革命战争结束后的粮食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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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图可见，1975年柬埔寨共产党解放金边时，全柬埔寨粮食产量相对于1970年下降了75%。这种极度的粮食不足说明了后面红色高棉政权种种政策制定的现实依据。

（2）错误的经济政策

城市危机的错误应对

在西哈努克统治时期，金边像许多第三世界的城市一样，一直是一个与国家其他部分不同的地区。它的经济关联于外国资本，关联于大米和橡胶出口以及少数制成品，其主要作用是作为外国商品的仓库和分销点。在整个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其大多数人口是柬埔寨人，但非高棉人而是华人和越南人。在美国地毯式爆炸年间涌入的数百万难民将该市的人口增加一倍，达到约200万。这形成了一种畸形的人口结构，在几乎是一个纯农业国的柬埔寨有将近1/3的人口聚集在城市中。首都人民几乎完全是依靠美国的救济维持生活。在美国撤离后，大部分城市都几乎没有原材料、燃料、电、水、药品或其他医院用品。但最重要的是没有粮食。柬共解放金边后手头的粮食仅足以供应城市商品粮不到一周。在解放区，至少有一半稻田被炸弹刨了个遍，或者是未种植的。美国空袭和战斗杀死了用于拉犁的大部分水牛，以及牲口和其他农场动物。

为了防止城市饥荒的产生，柬共决定疏散城市不合理的过多人口。其中捕获的高级官员和朗诺政权官员被处决；原来在农村拥有土地的农民被重新安置回其曾经的土地；在农村未曾拥有土地的市民被安置于其农村的亲戚身边，而其中参与过朗诺政权的中下级官员或军人及其家属被要求去开垦无人的土地并亲自建立新的营地。

然而由于缺乏城市管理能力以及对城市粮食供给的忧虑。在1975年5月的柬埔共党内会议上，决定一劳永逸地终结城市问题。撤离措施被决定为是完整和永久的。尽管后来，一些技术工人被召回，农民被派去替换工厂工人，一些政府办公室和外国大使馆重新开放，但近四年来，首都的城市生活减少到了只存在几个必要的部分，其余部分则被一直遗弃。

错误的货币政策

为了应对粮食危机与打击黑市贸易，柬共领导人贵敦主导了货币废除计划。同时他们将自己的理论依托于对马克思所谓的“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以及对苏联、越南乃至中国所谓在市场问题上“修正主义”的回应。

然而，货币虽然被取消了，但商品生产仍然占优势：合作社向国家提供一定数量大米和其他产品（以美元计价）并获得其他商品作为交换。大米本身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商品，不是因为它可以为人们提供食物，而是因为它可以在国际市场上交换。

错误的工业政策

1976年，柬共通过了一项为期四年的国家发展计划，该计划在堪称滑稽的民族主义的高中国一等的情绪推动下被称为“超级大跃进”。主要目标是在1977年至1980年期间将稻米产量翻番，以便柬埔寨可以出口价值14亿美元的农产品。百分之九十是将大米卖给传统买家（香港、新加坡和非洲国家），而泰国是其他产品的重要市场。利润将用于购买10至15年内现代（机械化）农业和15至20年内现代工业所需的机械和原材料。在柬共计划中，大米被视为严格资本主义意义上的资本，作为在国际市场上交易其他商品的商品。

波尔布特如此看待问题：“我们到哪里可以找到资金建立我们的工业？我们的资本主要来自我们人民的工作。我们的人民，通过他们的工作，发展农业生产……我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资本来源。这就是我们没有工资的事实。工资的缺失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资本来源。”

错误的农业政策

柬共认为将水稻产量翻番的关键是通过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一个广泛的保水坝和灌溉渠道系统来“解决水问题”，以便在那些一年一季的地区从解放前平均每年每公顷一公吨进步到平均每公顷三公吨，并通过在越来越多的地区进行更多的灌溉，以便一年可以收获两次。

为此，在一年之内合作社转移为更大的集体公社，成为了拥有多达一千人以及能够开展大规模项目的流动工作团队。除了衣服、餐具和卫生用具、笔记本和其他一些个人物品外，所有私有财产都被废除。饮食成为了集体事务，并且人们被禁止从事如钓鱼、采摘水果和坚果、养鸡等副业活动。并且，柬共选择了通过集中他们被排除在革命之外的“新人”在农业富裕但党相对薄弱的地区的地区来取得经济突破。结果这些城市人中的许多人不习惯这种劳动，并且对农业知之甚少。

同时，柬共还格外强调农民劳动的积极性对土地产量的影响，将实现农业产量的翻倍目标在很大程度上寄希望于释放农民此前被压制的积极性的释放。

灾难性的结果

在柬埔寨西北区，大量人口死于营养不良和疾病，无论是在田间劳作的成年人，还是在建设灌溉项目的移动工作队伍的青年人。扩大的“合作社”由30名“老人”和党或军队干部的委员会管理。柬埔寨共产党后来的报告说，这里的“新人”受到残酷对待。并且由于内部管理问题，造成农业生产指标过高，中层领导为完成上级任务，谎报情况并过度收缴粮食，引发全国性饥荒。这样就造成红色高棉一方面出口粮食，另一方面国内饥荒的奇怪现象。原有的城市居民本身就不适应农村劳动，加上饥荒，发生大规模的死亡。在通常引用的200万柬埔寨人死于红色高棉的数据中，约有150万实际是死于粮食不足造成的饥荒、过于繁重的劳动。同时柬埔寨的少数民族由于遭受了歧视性的政策，死亡率还要高于普通高棉族人。

柬埔寨共产党的干部无法赢得人民的普遍支持，却增加了武力施加的倾向。而柬共无法以某种方式领导合作社满足人民基本必需品的生产，随着时间的推移，难以期望人民会对他们有保有以前的热情。在柬埔寨共产党的报告称，部分解决方案是让干部“在人民中生活”和“接受培训，以便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以便与人民团结起来”。但该报告主要关注的不是党员的缺点或错误，而是关于阴谋破坏活动：“隐藏的敌人试图剥夺人民的食物，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表面遵守我们的命令。这些人存在于军队中。看起来像是遵守法律的人。他们表面接受我们的领导并利用其来虐待人民，迫使他们无条件的工作，无论是生病还是健康。”“这是党内的疾病，诞生于我们发动人民民主革命的时候。然而我们无法准确找到它……我们在党内寻找有害的微生物却没有成功。他们隐藏起来，并随着我们社会主义革命的进步，更加强烈地渗透到党、军队和人民的各个角落。但我们可以找到丑陋的微生物，我们鼓励驱逐给党和革命带来问题的奸诈分子。如果我们再等下去，这些微生物就会造成真正的伤害……1976年现在是激烈、勤勉的阶级斗争的一年。”

（3）错误的组织政策

与领导数百万柬埔寨群众建设新社会的任务相比，柬共非常小。由于只有约1万4千名成员，且成员从解放到1977年底越南入侵前夕都增长缓慢，因此只有一半合作社最多有一个党支部。加之过去革命战争时期的影响，柬埔寨共产党的存在、路线、政策和意识形态都对柬埔寨人民群众处于保密状态。

虽然柬共领导了对抗朗诺政权的革命，但直至仍长期隐瞒自身的存在，对外仅自称“革命组织”简称“安卡”，故而外界以“红色高棉”来指代这一股神秘的共产主义势力。其许多高层领导人的身份不公开，上级决策者被称为“安卡勒”，甚至连内部文件都以化名来称呼领导人，如宋成称“乔同志”、沙洛特绍（波尔布特）称“波尔大叔”或“一号兄弟”等。在红色高棉上台执政后，曾一度奉西哈努克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来达到隐藏自身存在的目的。1977年，柬共总书记波尔布特才公开承认柬共的存在。

在柬共的领导层主要由六人构成：波尔布特、农谢与英萨利负责了主要政务工作，塔莫担任军队总指挥，宋成担任国防部长，他们都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唯一特殊的是担任外交工作的乔森潘，他由于相对于其他柬共领导人有较高的曝光率，一度被误认为是红色高棉的首脑人物。但1977年9月，柬埔寨人民才知道了“组织”是共产党，他们的领导人是共产主义者的情况。

神秘化造成的严重后果

柬共无法用群众路线引导人民，同时它又试图引导人们去做的事实际上违背他们的利益，所以不难看出为什么他们陷入对人民实行专政的情况。

早期，红色高棉的政治清算和镇压的对象主要是前朗诺政权的军政人员，包括士兵、警员和公务员，也包括朗诺政变前的王室成员。处决方式一般是用卡车将大量此类人员运至某个地点，用农具打死或是直接枪决。

在大规模经济建设失败后，红色高棉开始就以亲越分子、苏联克格勃间谍、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和新混入党内的异己分子参与了对经济建设的破坏为由开始了内部清洗。在1975年10月宣布的民族阵线的13个领导人中，有5个在1977年的清洗中被处决，包括内政部长胡荣。

由于东部各大区的党政军领导人与越南联系较为紧密，他们被处决的更多。1976年9月20日首先开始对东北大区的清洗。东北大区各书记相继被捕，而这些人都是原印度支那共产党成员。1976年底到1977年初，农业部长农笋、商业部长贵敦、建筑部长笃澎等先后被捕。1977年4月文化与新闻部长符宁被捕。由于1977年底在柬越边界冲突中失败，1978年1月底到2月间，由宋成负责对东部大区展开行清洗，400名干部被捕。1978年5月西南区领导人塔莫负责清洗东部大区，东部大区书记索平开枪自杀，数千东部大区的部队由韩桑林带领越界逃入越南，其中就包括现任柬埔寨首相洪森。

而在金边郊外建立的S-21集中营，便主要用来进行内部清洗。该集中营的犯人从柬埔寨全国选送而来，前期的犯人主要是朗诺政权时期的政府官员、军人以及学者、医生、教师、僧侣、艺人等，后期的犯人主要是红色高棉政权的党员、士兵甚至一些高级官员，如外务部副部长沃维、新闻部长符宁等。

（4）对越南的对抗性政策

自两国解放以来，柬埔寨与越南之间为实现边界划定而进行的谈判已经进行。越南拒绝接受法国殖民主义者所划定的陆地边界（尽管法国在一个世纪前制定了这些边界时，他们本来打算以对越南有利的方式解决旧争端），但这违反了1967年与西哈努克达成的协议。就其本身而言，柬埔寨拒绝承认被称为布雷维耶线的法国殖民者规划的边界，他们隐约地希望这个领土可能拥有石油矿藏。

但随着两国陷入内部危机，敌对行动开始了。当越南完全进入苏联阵营，美国开始试图与中国进一步接触时，柬埔寨与越南开始了战争准备。柬共深信越南正试图从内部组织政变。这表现在1978年末，民主柬埔寨政府邀请了三名西方记者参观柬埔寨，以争取国际支持。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晚，他们居住的宾馆发生了一次神秘的袭击事件，位于离首都不远西南方。马尔科姆·考德威尔是一位同情红色高棉政权的西方作家，他刚从私人采访波尔布特的过程中回来，却被神秘的枪杀了。

越南军队在越南招募逃离柬埔寨东部地区的红色高棉军队和高棉族人，组建了专门在柬埔寨土地上作战的部队。柬埔寨的回应是将大量东区平民驱逐到西北区。在1975年金边解放前就逃离柬共的柬埔寨共产主义者宾索万的努力下，韩桑林和洪森等前红色高棉官员接受了越南的领导，谋取推翻波尔布特政权，组建新的柬埔寨政府。

1978年12月25日，越南发动了对柬埔寨的特别军事行动。越南人指挥的部队包括10万越南人和3万柬埔寨人。由于对阵地战的预期，柬埔寨8万军队的大部分人员聚集在东部边境。越南军队却分割包围他们，在他们阵地的北部和南部迂回到柬埔寨的中心，然后他们的部分部队向东移动，从后面包夹柬埔寨军队，其余部队向西飞速移动。两个星期后的1月7日，越军便占领了金边。

（5）无用的缓和手段

在经历了灾难性的75、76年后，民主柬埔寨开始产生一些变化。由于不久后柬共的全国统治即将结束，很难知道这一切将归于何处。也许这确实能使它成为一个更“正常”的新民主主义国家。

1977年9月，柬埔寨人民终于知道了“组织”是共产党的秘密。1977年的举动并未表明它与群众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可能主要是为了外国援助的获取。它发生在一场使民主柬埔寨地位“正常化”并结束其外交孤立的运动中，特别是立即与中国建立军事联盟的企图。

在同一背景下，1978年中期政府宣布了重大的政策变化。柬共领导层，对现代工业的计划肯定知道他们离不开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知识分子（特别是受过外国教育的柬埔寨专家，他们在解放后返回时被宣布为“新人”）突然被邀请回到金边。他们聚集在一起与柬共领导人的代表会面，被告诉对他们的虐待是一个错误，是中情局和越南组织的对柬埔寨革命的破坏。

1977年3月在柬共机构发表的一篇文章强调了“聚集力量”的必要性，并说：“合作社的‘新人’也必须参与学习。他们必须先分开学习革命理论，才能团结起来；而后他们应该与‘老人’一起学习，吸取经验，一遍又一遍地纠正——他们都会进步。我们必须教育‘新人’不断进步……”至少在许多领域，“老人”和“新人”之间的区别在年中结束。

同时，1978年中开始，柬共领导层决定恢复一部分地区的市场贸易活动，减轻对农民副业的限制条件。在年末，他们又探讨了恢复纸质货币的可能性，这是放松自由市场后柬共所面临的必然要求。

但是在越南入侵后，这一切已经不再具有实质性的意义了。

4.革命的尾声

（1）对侵略的抗争

1979年，面对难以挽回的局面，民主柬埔寨决定终止宪法，改组政府。同时，越南扶持韩桑林担任柬埔寨人民革命党的主席，组成柬埔寨救国民族团结阵线。

1981年，柬共领导层宣布解散柬埔寨共产党以支持反对越南的统一战线。越南支持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国成立，宾索万担任政府首脑，由于宾索万表现出过于强烈的独立意识，因此被越南共产党清洗出政府，任命洪森为部长会议代主席（总理）。

1981年，西哈努克亲王、宋双、波尔布特三派抵抗力量实现联合，组成民族柬埔寨联合政府。美国为反对越南及其背后的苏联，强迫联合国承认民族柬埔寨统一战线联合政府作为柬埔寨的合法政府。

1982年—1986年，每年越南军队都会对民族柬埔寨控制区进行扫荡反游击行动。

1986年，越共中央书记黎笋去世，越南开始从柬埔寨撤军。

1989年9月，越南军队全部撤出柬埔寨。撤出的交换条件是亲越派组建的柬埔寨人民共和国政府人员不被清算并与民主联合政府组建新的联合政府。

1989年，越军撤离柬埔寨后该政权更改国名为柬埔寨国。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柬埔寨各派武装力量实现停火。

1990年，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成立，西哈努克出任主席。洪森代表“柬埔寨人民革命党”参加全国最高委员会。

1991年10月23日，苏联解体前夕，柬埔寨问题国际会议在巴黎召开，签署了《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巴黎协定），决定通过选举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波尔布特领导的红高余部没有重建柬埔寨共产党，也不愿参加选举。他们决定利用西哈努克亲王的儿子拉那烈亲王组建的奉辛比克党与原柬人共组成的以洪森为首的柬埔寨人民党间的矛盾再次进行武装斗争，却遭遇了决定性的失败。波尔布特的军队几乎被各方联军完全击垮，大多数原红色高棉官员和军人向新政府投降，仅有千余人随波尔布特逃亡至泰柬边境。

1993年，柬埔寨在联合国驻柬埔寨临时权利机构的组织和监督下举行大选，选举产生制宪会议。制宪会议通过新宪法，决定恢复君主立宪制。西哈努克亲王签署新宪法，制宪会议转为国民议会。柬王国政府正式成立，拉那烈和洪森分别任第一、二首相。联合国驻柬埔寨维持和平部队全部撤离。

1994年，柬埔寨国会通过立法宣布民柬为非法组织。

1997年，联合执政的人民党和奉辛比克党爆发军事冲突，拉纳烈被废黜第一首相，流亡国外。

1998年，柬埔寨举行第二次全国大选，人民党获胜成为第一大党，成立以洪森为首相的第二届联合政府，奉辛比克党国会议席居次，拉纳烈出任国会主席。

2003年，柬埔寨举行第三届全国大选，人民党获胜。人民党和奉辛比克党就联合执政达成协议，拉那烈和洪森分别任国会主席和政府首相，第三届王国政府正式成立。

2004年10月6日，西哈努克国王在北京宣布退位。现任柬埔寨国王诺罗敦·西哈莫尼在王宫登基即位。

（2）最后的命运

红色高棉残部的命运：在泰国政府的支持下，他们通过在泰国走私鸦片、宝石和非法切割的硬木生活。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他们与洪森达成协议。作为对他们支持的回报，洪森允许他们重新出现甚至掌握一些政治权力。1996年，英萨利宣布归顺王国政府。宋成及其家属死于波尔布特的清洗行动，这导致了农谢、乔森潘和塔莫联合发动政变软禁了波尔布特。1998年，波尔布特在软禁中死去。农谢、乔森潘宣布归顺王国政府。1999年，塔莫与S-21的实际负责人康克尤被逮捕。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被判处了刑罚。

柬埔寨的命运：柬埔寨王国恢复后，大量法律认可的外资服装工厂开业。美国和欧盟政策允许柬埔寨产品以降低的关税进入其国内市场，但工厂必须不对外资做出限制。服装行业柬埔寨工人的工资相对于其他国家地区来说是十分低廉的。工人用外币支付，而在亚洲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这严重打击了柬埔寨，使得该国在争夺最便宜的劳动力方面落后。毒品贸易、诈骗走私与性交易蓬勃发展，将柬埔寨打造成了东南亚众多犯罪天堂的一部分。

然而，不再会有人将这些行为与红色高棉犯下的错误相提并论，并要求进行审判。因为在许多人眼中，这只不过是全球化下发展中国家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