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上过历史课的同学都记得“上海流氓头子黄金荣、杜月笙派手下袭击工人纠察队”这样的记录，但是关于进一步的信息大家就不是很清楚了。实际上，上海黑帮与当年的工人运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形中也对近代中国政治变迁发挥了一定作用。

灵活的手腕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上海法租界, 已孽生出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为首的流氓集团. 他们依恃殖民当局为靠山, 纠集各类地痞无赖, 从事种种黑社会勾当, 而日趋涣散、堕落的帮会也逐渐与之合流, 遂形成拥有万千徒众、几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封建流氓团体。讽刺的是，根据黄金荣的自述：“我被派到大自鸣钟巡捕房做事, 那年我廿六岁, 后升探长, 到五十岁时升昔察长, 六十岁退休, 这长长的的三十四年, 我是一直在执行法帝国主义的命令, 成为法帝国主义的工具, 来统治压迫人民。”而张啸林早年也在杭州府衙门任职。在民国，官匪本质上是一家人。

但是，当年上海滩三巨头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并不是一心一意为殖民当局服务的，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孙中山从事护法斗争而常居上海租界. 黄金荣经人引荐, 曾与孙中山建立联系, 并负责保护孙的安全。在孙的启导下, 黄等还曾慷慨解囊, “
阴饮其晌精” , 资助国民革命。

黎元洪任总统时,聘黄金荣为陆军步兵上校、待从副官: 卢永祥时代, 再聘黄为上校督察, 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委张啸林、杜月笙为高级参议。

1921年底信交风潮爆发,蒋介石与张静江、陈果夫、戴季陶合营的恒泰号经纪行亏蚀严重. 由于黄金荣与孙中山原有联络, 故蒋介石通过交易所理事长虞洽卿投贴钧培里, 拜黄为师,躲过难关, 并由黄、虞出资和介绍赴穗投奔孙中山, 走上“革命”道路。

到了北伐战争时期，他们认为飞黄腾达的时代已将来临, 因而决意追随国民党.当北伐军向上海推进时, 他们为剪除北洋军阀出过力，当蒋介石联络师友决定清党时, 上海流氓势力以积极的姿态充当了刽子手。

在后来的抗战时期，张啸林投靠了日本人，而杜月笙有一定的民族情感，在抗战中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电影《上海滩十三太保》里的沈刚夫就是以杜月笙为原型，而电影就是由抗战历史上有名的高陶事件改编的。

（陈观泰饰演的沈刚夫的原型就是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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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的高先生的原型就是高宗武，是当时国民政府里最年轻的高级外交官员。抗战全面爆发后，高宗武接受特殊任务，在香港负责对日情报工作。他在这段时间一度背离蒋介石，为汪精卫卖国行径秘密奔走，并随汪精卫去上海，参与“汪日密约”的谈判。后来又与陶希圣一起逃离上海，揭露汪日签订卖国密约内容，制造了轰动一时的“高陶事件”。）杜月笙之子杜维善回忆到：“高宗武和陶希圣逃离汪精卫阵营时，蒋介石就是通过我父亲，要万墨林暗中帮助他们。”

流氓欲谋求生存与争霸, 除了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也还需要广交朋友, 八面玲珑. 因此他们常抱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事不做绝两面光”的信条, 这也许就是其长盛不衰的秘诀。

虚伪的笑容

那么，上海黑帮势力是否曾经对共产党做过政治投机呢？答案是肯定的。

据杜月笙的儿子回忆：“章士钊曾做过教育总长，后来又在上海做大律师，所以那时他们的交往比较多。章士钊算是父亲的私人律师兼参谋。很早前，毛泽东要送很多共产党员到巴黎去，他找到章士钊帮忙，章士钊又来找我父亲要钱，父亲觉得各方面人都要结交，求到门下就要帮一下。”

1926年，上海工人运动风起云涌，黄金荣等人见我党势力发展迅速，有意向我党示好。据档案记载, “三大亨”曾指派徒众参加武装起义, 加人总工会, 并在纠察队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1926年10月24日, 上海工人发动第一次武装起义时, 国共尚在合作时期, 黄金荣等派出卡车的人马从法租界协助共产党进攻徐家汇警察署。我党认为争取上海流氓帮会势力很有必要, 至少能使他们中立而减轻阻力。这时，我们就有必要介绍一位杰出的共产党员，就是被指派去与杜月笙接触的上海市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

汪寿华与杜月笙素有交情，1925年五册运动时, 汪寿华就已是上海学生会的主要成员, 租界巡捕房要逮捕汪寿华, 杜月笙获悉情报后, 便在纸上画了一个八卦, 送给汪寿华, 汪寿华得到暗号后立即转移。因此汪寿华十分感激杜月笙，对他也比较信任，令人痛心的是，最后将汪寿华残忍杀害的也是杜月笙。

杜月笙作为黄金荣集团的代表, 再三向汪寿华表示, “愿保护工会” , 欢迎共产党在法租界进行活动, 如果一旦有干部被捕, 他们还可以设法保释。此后, 黄金荣集团为中共提供了如下的协助：

1、筹款, 资助上海市总工会扩大工人纠察队的武装。

2、介绍共产党与租界当局建立联系, 安排汪寿华与法租界官员晤谈, 以协调双方的关系。

3、如把军阀要搜捕中共负责人的消息及时通知共产党。

4、协助设立党的机关, 派人帮助安装电话, 为中共在租界内召开会议提供会场等。

根据调查，在1927年2月28日至3月8日的9天内, 仅杜月笙和汪寿华之间的会晤便达到8次。而杜月笙等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履行了承诺。例如通报军阀李宝章准备在撤走前逮捕汪寿华、罗亦农、陈独秀等领导人的消息, 提醒他们走路小心。但是这种帮助并不是出自对革命的认同，而是十分功利的。在中共特委会的记录里, 黄金荣集团开出的条件便是“无论你们有与没有, 我们将始终保护你们, 但以后你们要帮助我们” , “现在我帮你们的忙, 将来你们应帮我的忙”。

残忍的黑手

随着北伐战争的深入，国共合作的蜜月也要终结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盘踞在中国的落后势力的共同敌人，党跟帮会这种短暂的友好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黄金荣和杜月笙等人与我党合作，一个重要原因黄金荣集团必须考虑在共产党掌权的时候, 能确保利润丰厚的鸦片买卖系统的安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看到了我党是断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反共更为积极的杜月笙对黄金荣说：“共产党胜利了, 我们决不会在这个“共产”的政权中得到好处, 只会与国民党同归失败的境地。与其这样, 还不如全力与国民党合作反共,使国民党取胜, 才有前途。“帮会之所以能够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发挥巨大的作用，跟上海当时的政治力量对比有关。起义告捷后, 掌握着3 0 0 0 武装工纠队员的中共控制着全市。蒋曾诱逼总工会解散武装, 或拨归总司令部节制, 均遭到拒绝, 因而决定诉诸武力. 时上海的直鲁军已经瓦解。驻扎南市、闸北的是北伐军第1军第1师( 薛岳)、第2师( 刘峙), 该两师中许多官兵同情共产党, 对蒋“走一路打一路”颇为不满。于是蒋介石将两个师调赴南京,调刚投诚不久的第26 军驻沪, 并宣布上海戒严. 翌日封闭北伐军总政治部驻沪办事处. 8 日, 吴稚晖、钮永建为首的上海临时政治委员会开始办公, 但事实上该会毫无实力。而26 军号称两个师,实际仅3000人。这点兵力再加上少量警卫人员是很难对付武装纠察队和数十万上海工人的. 以租界为代表的外国当局对蒋介石并不信任，那么，能够帮助蒋介石的只有帮会了。

三大亨（黄、杜、张三人）和蒋介石在杨虎的建议下建立了中华共进会。中华共进会的筹备活动在3 月底开始, 4月3 日的工部局警务日报已指出:“它的宗旨是制止劳工煽动分子活动, 使各外国租界免遭总工会的袭击”,“此举得到蒋介石的极大的支持”。

上海流氓在共进会的旗帜下集结后, 三大亨与陈群、杨虎等制定计划: 首先申流氓冒充干人围攻工纠队, 然后由东路军总指挥兼上海率严司令白祟禧、副司令周凤岐指令26军乘机缴械. 为此, 他们秘密准备了大量工字符号的臂章, 仿制了总工会使用的其他标识; 泽与26军各师、团联络定当, 26 军参谋长祝绍周后来承认, 他与杜月笙为反共缴枪事“ 常事往返, 筹策应付”.

反革命的屠刀首先对准了上海市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 4 月9日, 杜月笙令管家万墨林通知汪, 约他11日晚来杜公馆议商要事。当这天晚上汪寿华刚踏入杜公馆, 即遭顾嘉棠、苗庆荣、马祥生、叶悼山的绑架, 被活埋于枫林桥。

在这个血腥之夜, 上海滩大小流氓头子云集杜公馆 , 三大亨与王柏龄、杨虎、陈群献血为盟。4月12 日凌晨二时半, 中华共进会各股势力从杜公馆及租界各预定地点倾巢出动, 他们身着蓝色短装, 臂缠黑底“工”字袖章, 总人数15000 人。法租界公董局将绝大部分机动车辆“ 无条件的由共进会征用” , 公共租界则将预定的通往华界的街道路障全部清除_各国军队亦集队戒严,枕戈待旦。准备完毕的流氓便在租界的掩护下护向各处纠察队发起攻击，打响了四一二政变的第一枪.

苏智良教授的论文《上海流氓势力与“四一二”政变》对这一过程有详细记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始末纪事(1927·2-1927·4)》时间线更长，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九十年后我重读这段历史，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凄凉的结局

三大亨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工人用鲜血得到的上海滩再次被反动派窃取了。但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三大亨就算再能一手遮天，也改变不了上海终将回到人民手中的命运。

1937年1月淞沪杭战失利后, 杜月笙被迫离开上海, 流落他乡, 就此跌下权势的顶峰, 走上了痛苦而又漫长的下坡路。抗战胜利后, 上海的社会环境发生了对杜月笙来说是致命的变化, 就是租界消失, 市政归于统一。杜所赖以自重的大规模黑社会势力不仅失却了借以生存、发展的治安死角, 而且失却了最重要的帝国主义的直接庇护。他对国民党已不再具有勾结帝国主义媒介和租界别动队的价值。

1949年4月10日, 蒋介石亲自出马, 面令他离沪。在这种情况下, 杜最后作出了脱离政治漩涡的决定: 避居香港, 不回上海; 同时向共产党保证, 不进行任何反共活动, 也不去台湾, 并要留沪的徒众安分守己, 服从人民政府的法令。1949年4 月27 日杜离沪去港后, 确实履行了这个诺言。一生滚跌于污泥浊水之中的杜月笙,终于在其客居异乡的凄凉晚年, 给自己的历史留下了还算光明的一页。

1949年国民党政权土崩瓦解之际，82 岁的黄金荣面临人生的最后一次抉择---或去台湾，或留上海。最终黄金荣留了下来。“以不变应万变”是他的处世信条，反正来日无多，听天由命吧。上海市军管会曾对他训诫，要他不得包庇流氓地痞、破坏社会治安，以求得政府的宽大处理。从此黄金荣威风不再，门庭渐趋冷落，收支也日益拮据。

1951年全国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黄金荣不少徒子徒孙被抓捕，警察又在黄公馆搜出枪支弹药和鸦片。在政府的敦促下，黄金荣于5月20日在《文汇报》和《新闻报》上刊登“自白书”，表示“愿向人民坦白悔过”；“拥护人民政府和共产党”，要“洗清个人历史上的污点，重新做人”。

在“劳动光荣，不劳动耻辱”的氛围中，人们认为黄金荣不能光吃喝不做事，政府就派人通知黄金荣，要他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譬如扫地等，尤其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地点正是在他昔日的生财宝地大世界门口。

黄金荣在扫地

上海三大亨中的张啸林恐怕是下场最惨的，他在抗战开始后不久就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很快便与张啸林达成了协议。之后，张啸林布置门徒，胁迫各行各业与日本人“共存共荣”，大肆镇压抗日救亡活动，捕杀爱国志士。又以“新亚和平促进会”会长的名义，派人去外地为日军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强行压价甚至武装劫夺。还趁机招兵买马，广收门徒。杜月笙曾经在香港写信劝阻张啸林，但是张啸林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最后被林怀部刺杀，落得了应有的下场。

（图为《大上海1937》中林怀部刺杀张啸林，不过，历史上的林怀部是枪杀了张啸林，而不是电影中的用刀杀，而且刺杀张啸林的行动具体是由军统负责，安排林怀部到张啸林身边的也不是杜月笙。）最后用电影中杜月笙的台词来结束这篇文章。

图片来源于网络

后记：这篇文章主要讨论的是上海滩的三个帮会头目的行为及其影响。很可惜的是很多值得一谈的东西没法涉及到，比如工人加入帮会的现象，早期工运的复杂斗争，虞洽卿与中共的合作与分裂等等。纵观这三个人的一生，我们会颇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之感。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荣华富贵和帝王将相就像尘土一样随风飘散，但是无数英烈的事迹会深深的印在这片土地上，印在人民的心中。

（作者：阐释者。激流网原创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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